在這之前,他不敢想,不敢深想,不敢回想和她相處得那些美好細節,因為那真相讓他如此害怕。
可是,在這時,在這秒,他猜他其實早已知道,就是知道,才無法接受她可能就此消失無蹤。
肯恩看著眼前的男人,張開嘴,嗄聲道:「她可以分辨我們兩個人的不同。」
就為了這個?
屠震眼角微抽,「那女人從來沒見過我。」
「她可以,她不只可以分辨你和我。」肯恩凝望著他,啞聲說:「她可以分辨傑西和我的不同,她可以看見我。」
這一句,讓屠震啞口。
肯恩勾起嘴角,沙啞的,緩緩的說:「她說她比較喜歡我,勝過傑西。」
他的嘴角有一抹笑,眼裡卻滿佈著痛。
「她要我做我自己就好,她喜歡,真正的我。」
屠震瞪著他,無言以對。
「我需要找到她。」肯恩直視著他,不再遮掩自己,第一次對自己和眼前這個和他如此相似的男人承認。
這句話,就這樣冒了出來,在空氣間震盪著。
是的,他需要。
他需要找到她,他需要她。
那個能夠辨認他,真的喜歡他,願意伸出雙手擁抱他的女人。
「我需要。」他啞聲重複,幾近懇求。
那,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渴望,求之而不得的痛。
屠震知道,他看過同樣的表情,在鏡子裡,在他自己臉上。
他無法拒絕他,但他又如何能夠答應他?
敲門聲突然響起。
「抱歉打擾兩位。」
兩個男人聞聲一起抬頭看去,只見門口走進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她穿著牛仔褲與T恤,手腕上戴著好幾個純銀手環,耳垂上也有著又大又圓的銀耳環,她將長髮盤在頭上,但仍有許多垂下,讓他知道她的頭髮很長,和小吉普賽的一樣。
女人非常的漂亮,濃眉大眼,挺鼻寬嘴,乍一看,無法分辨她的年齡究竟幾歲,但他見過那雙深邃且烏黑的眼,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除此之外,這女人也給人一種神秘的特質,和她一樣。
「我是可楠的母親,湛月暖。」
他愣了一愣,這女人看起來很年輕,他原以為她只是她的親戚,或許是表姊妹,他沒想過她會是可楠的母親。
湛月暖走到床邊,當她看清他的長相,忍不住挑眉再看向站在另一旁的屠震,瞧著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問。
「你們是兄弟?」
肯恩微微一僵,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見屠震想也沒想的開了口,應了一句。
「對,我們是兄弟。」
他不由自主的朝那男人看去,只見他將手放到他肩頭上,屠震直視著那女人,道:「他是我弟弟。」
這一秒,喉緊心縮。
這些年,他知道屠海洋會收養他,是因為他長得和屠震一模一樣,戶籍上,他和他的確是兄弟,但這些年,這男人從來不曾主動提過這件事。
「你們很像,我很少看到長得這麼像的兄弟。」湛月暖沒多想,只笑了笑,然後走到他床邊,看著他說:「我聽說你是最後一個見到我女兒的人。」
這一句,讓肯恩瞳眸微縮,但他仍開口承認。
「我是。」
「你聽可楠說過我們的事?」她瞅著他問:「你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
「對。」
「但你沒有來找我。」湛月暖挑眉說,一接到警方通知可楠失蹤的消息,她就坐飛機趕了過來,起初她不知道紅眼的存在,但當有人和她追蹤著相同的訊息時,她很難不注意到這些人。
他深吸口氣,看著她,指出重點,「如果你找得到她,你不會出現在這裡。」
「你說的沒錯。」她沒有生氣,只是在床邊坐了下來,瞧著他承認:「我試過了,當你們的人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時,我就試著找過她,但她消失了,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一瞬間,痛又上心,他不期望這個女人能給他希望,她如果能夠預知,如果有關於小吉普賽的線索,不會等到現在才來,但在方纔那幾秒,他確實忍不住想要相信——
湛月暖看見他眼裡的痛,她挑起眉,知道自己沒有來錯。
這男人在乎,而她需要的就是相關的人在乎。
「我確實感應不到她。」湛月暖瞧著那男人說:「但你知道,我們這一行,很擅長找東西,遺失的東西。有時候人們掉了東西通常只是忘了把它收在哪裡、落在哪裡,人的腦很特別,新生成的記憶是在大腦的海馬區,然後會在大腦額葉轉成長期記憶,但有時人們會因為許多原因而不小心遺忘,像是經歷重大創傷,或因為意外而遺忘,我們幫助他們想起來,回憶他們把那東西放在哪裡。」
他的海馬區和大腦額葉都沒問題。
他記得事發時的每一分、每一秒,事實上,他記得太清楚了。
「她不是東西,我沒有……」肯恩喉頭微緊,略一頓,才沙啞的看著她道:「遺失她。你的女兒被綁架了,我知道她在哪裡被帶走的,可是不知她被帶去了什麼地方。」而這當然和這女人所說的找東西完全是兩回事,那些東西不曾被移動過,它們只是被忘記放在哪裡而已,和她的狀況完全不同。
「我知道,你們老闆和我說過了,而你確實是最後一個見過她的人。」
「我是,但我已經把我記得的都說了。」肯恩說。
她耐著性子說:「當然你說了,你說了你注意到的,但你忽略了其他應該注意的,而我能幫你回溯重建現場,我問過了,你的朋友們都因為你的記憶力很好,所以並沒有要求你去回憶說明那一切。」
「我有。」站在床邊的屠震開了口。
「你只是要他簡述。」她抬眼瞧著他。「不是回溯重建現場。」
第2章(2)
當那男人眼微瞇,湛月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是對的。
「我雖然是靈媒,但我們這些江湖術士用的方法大部分都有科學根據,FBI也會用同樣的技巧讓目擊者回溯犯罪現場,藉由訴說與問答回想,連結相關記憶。」
她將視線拉回病床上那個男人身上,道:「既然可楠是我的女兒,你又是最後一位見過她的人,我相信請你重述一次事情發生的經過,並不是太過分的要求。」
那的確不是。
肯恩看著那個女人,問:「你需要我做什麼?」
「把你的眼睛閉上。」
「如果你是想催眠我,那並不容易。」他看著那女人,直接坦承:「不是我不願意配合,我只是做不到。」
「我不是要催眠你。」湛月暖瞧著他,「我無法自己找到她,但透過你的回想,我可以幫你注意應該要注意的事。」
肯恩看著她,說:「我受過訓練,我注意了所有該注意的事。」
「那很好,但我的經驗是,越是專業的人,越自負,越容易忽略某些小細節。」
這女人是對的,而他真的需要找到她。
「把眼睛閉上。」她要求。
他閉上了眼。
黑暗來襲,然後那女人溫柔的聲音悄然響起。
「現在讓你自己回到那一天,那一個晚上,可楠穿著什麼樣的衣服?」
「真絲的白色細肩帶連身及膝洋裝。」
「鞋呢?」
他可以看見她小巧的裸足,看見她穿上了他的襪子,讓那太大的布料包裹住她的小腳,然後她抬頭對他微笑。
她的模樣,看來如此甜美。
他氣微窒,簡略的說:「她沒穿鞋,她的鞋掉了。」
「那一晚,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
他記得那個吻,那個要他小心點的吻,他記得她溫柔的吻,記得她撫著他的臉的小手,記得她眼裡那不曾掩藏的情,但他不想說出來,他不想告訴任何人。
「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她再問了一次。
他深吸口氣,道:「我記得我們在圖書室炸彈要爆炸了,所以我抓著她和珍妮往外跑。」
話出口,那些影像在腦海裡浮現,清晰得一如才剛剛發生。
「然後呢?」
「我踢開了落地門,炸彈爆了,把我們推到半空……」他可以看見那一切,她驚恐的大眼,爆閃燃燒的火焰,她被火光照亮的小臉,他甚至能聞到炸彈爆開時的煙硝味,感覺到她從他掌握中滑走。
他不自覺握緊拳頭,啞聲說:「我試圖拉住她,但沒有成功,我們摔到不同的方向。」
「可楠還好嗎?我的女兒,她落在哪裡?」她的音調很柔軟,不疾不徐。
恍惚中他可以看見她狼狽的從草地上爬起來,那個身材嬌小卻無比勇敢的小女人,她的模樣是如此清楚,那樣鮮明,當她回頭看見他,烏黑的大眼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浮現擔心。
胸臆在那一瞬,像是被壓上了顆石頭。
他吞嚥著口水,喉嚨發乾的說:「是的,她還好,她先落在樹叢上,才摔到草地上,然後爬站起身,朝我走來,我受了傷,她想要幫我。」
「後來呢?」
他渾身緊繃,聲音粗嗄:「我知道有第二顆炸彈,我要她別過來,但她沒有聽到,她聽不清楚,我們的聽力都被第一波的炸彈暫時損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