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的……」她的心好痛,好痛好痛。
「你很堅強。」他語音嗄啞的說。
「我不堅強……」無法遏止的淚水奪眶,漫流。
「你很堅強,你知道的,你很堅強,你並不軟弱,你不需要我,你知道你不該逃避現實,你知道你應該把我——」他頓了一下,痛苦的強迫自己將那話說出口:「把我忘了。」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痛,感覺到他和她一樣痛。
「不要!我不要!你不只是我的夢!我知道——」她生氣的伸手將他拉了下來,用力親吻他,貼著他的唇含淚開口:「我不要忘了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的話,搖晃著天地,搖晃著他。
她能看見他的動搖,感覺到他的渴望,但也感覺到更深的絕望湧現。
熱淚滑落臉頰,她撫著他緊繃的臉龐,哽咽開口懇求。
「讓我和你在一起……」
他氣一窒,眼角抽緊,然後他低下了頭,捧著她的臉,吻去她的淚。
有那麼一秒,可楠以為他改變了主意,她能感覺到他的情意。
可下一瞬,他凝望著她,撫著她的小臉,暗啞的道:「你不可以陷在夢裡面,不要是因為我,別是為了我。」
她想要開口,他已經低頭吻了她。
那個吻,如此溫柔、那般深情,讓那個她的心為之顫抖。
「對不起。」他痛苦的悄聲說。
下一秒,這個世界只剩下她。
狂風乍起,吹落了大樹枝頭上每一片翠綠的葉,只剩枯枝。
你不可以陷在夢裡面,不要是因為我,別是為了我……
這一瞬,她知道,他再也不會出現,不會來她夢中。
她失去他了,這一次是永久的。
無以名狀的痛苦包裹著她,天地都失去了顏色。
絕望的黑暗來臨,籠罩了一切。
第5章(1)
他醒了。
他知道,他可以聽見風雨在屋外呼嘯著,搖晃撕扯著一切。
肯恩睜開了眼,從床上坐了起來,抬手巴著臉,只覺得痛,覺得自己也正被撕裂。
痛苦像只大手緊抓著他,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不該去找她,當她醒來之後,他就不該再去夢裡找她,但她在作惡夢,每當她睡著,她就會作惡夢,他能聽見她的尖叫穿過醫院走廊,在空氣中迴盪。
他沒有辦法放著不管,他無法對她鮮明的痛苦和恐懼視而不見,所以他再次回到她夢中,安慰她,保護她。
他告訴自己,就那幾天就好,等她不再那麼害怕就好,讓他陪著她,撐過一開始就好。
但現實中,她什麼都不記得,他只是個陌生人,可在夢裡,他能和她在一起,在夢裡,她依賴他、信任他、喜歡他,甚至像是……
愛著他。
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到她的夢裡,當她的英雄,即便她出了院,回了家,他依然無法真的放手。
他以為他可以這樣子繼續下去,他不能在現實生活中擁有她,但在夢裡他可以,在夢裡他可以——
他該死的可以!
對自己的憤怒攫住了他,肯恩失控的抓起床邊的水杯,用力砸了出去,水杯撞到牆上,破成片片,但那一點也沒有讓他好過一點。
他早該知道那樣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但他太過自私,太過盲目,他就是忍不住想偷一點和她在一起的時間。
可他的所作所為,只是在傷害她,讓她不願意去面對真正的現實。
他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他早就知道了,他不曉得的,是他竟然如此渴望。
一開始,他以為只要把她就回來就好,然後他以為只要她清醒過來就好,跟著他以為只要她不作惡夢就好——
但他想要的不只這些,他想要更多更多,他想要和她在一起。
我要和你在一起……讓我和你在一起……
她哭著求他,他能清楚看見她的表情,那讓他幾乎當場崩潰。
他多想告訴她,他的心,但他不可以。
佛蘭肯斯坦是人造人,你不是。
她這麼說著,但她錯了,搞錯了。
當她問他名字,他知道自己不能告訴她,不能冒險讓她回想起來,所以脫口說了第一個浮現腦海的那個名字。
他在說出口的那瞬間,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她,無法真正擁有她。
佛蘭肯斯坦不是人造人,是製造怪物的那一個,他想要自己是創造者,而不是、不是那個——被製造出來的怪物。
肯恩痛苦的伸手耙過亂髮,摸到其下的傷疤,它其實沒有那麼明顯,但他知道它就在那裡。
他不是科學怪人,是人造的人,是不該存在世間的怪物。
即便她沒有遭受那樣的折磨,她都不一定能接受他,更何況是現在。
坐在床邊,他額冒青筋、痛苦的喘著氣,他不應該那麼痛,他的痛覺神經在那場手術中受了傷,但胸口的疼痛與憤怒依然無法遏止。
所有的苦與痛,塞滿了心肺,充塞口鼻,一路上了眼,滿溢,流瀉過他的臉龐,蜿蜒、滑落——
可楠張開眼,感覺自己人躺在床上,漆黑的夜裡,外頭風雨依然在奔騰呼嘯,雷聲轟隆,閃電劈過夜空,但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在乎了。
她覺得好痛,心好痛,挖心掏肺的痛佔據了她所有的意識。
早在醒來之前,她就早已哭濕了枕頭,她試圖控制自己,試圖深呼吸,但滾燙的熱淚依然失去控制的一再泉湧。
她痛苦的在黑夜中環抱著自己,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仍止不住那彷彿從靈魂深處湧出的劇痛。
她試過了,試過不要崩潰,她在黑暗中睜大了眼,咬著自己抖顫的唇,但幾分鐘後,她依然壓不下心口那難以承受的痛,忍不住在床上嚎啕大哭,哭到完全停不下來,卻完全不知道是為了是什麼……
世界如此黑暗。
明明是秋老虎的天,外頭陽光燦爛,藍天一望無際,她一眼看過去,卻覺得什麼都是灰黑色的。
當然它們不是真的沒有別的顏色,只是一切都如此黯淡無光,像被人罩上了灰色的紗帳。
打從颱風夜,她自無名的夢中驚醒,無法控制的崩潰痛哭之後,她就對所有的人事物都失去了興趣。
她知道她做了一個夢,但她不記得她夢到了什麼。
她夜夜從夢中哭醒過來,哭得眼腫鼻痛,泣不成聲,卻不知道是為什麼。她感覺自己失去了什麼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但她連那是什麼都說不清楚。
每當天亮,她都不想從床上爬起來,踏步想動,只想繼續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逃避這灰暗的世界。
即便母親來電,她都不想接,但她不想母親看到她這個樣子,不接電話只會讓湛月暖火速奔來,所以她最終還是接了,只是她厭倦了強顏歡笑,她知道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連假笑都做不到。
「我很好,你不需要過來。」她告訴母親,眼也不眨的說謊:「只是有點累,大概是生理期要來了。」
母親似乎說了什麼,她沒聽進心裡,只是重複一句。
「我很好。」
但她一點也不好,她的狀況不對勁,她知道。
日夜交替,情況完全沒有改善。
她早已分不清今夕何夕,也不在乎日夜顛倒,她沮喪又痛苦,不管她吃什麼、做什麼,無論如何就是振作不起來。
唯一改變的,就是那之前她無論如何嘗試,卻完全無法遏制的淚,停了。
像是它們終於流盡,見了底,完全枯竭乾涸。
她紅腫的眼消了,只留下淡淡的黑眼圈。
她明明一直在睡,卻不覺得自己有休息到。
她的情緒低落得嚇人,當她從床上爬起來到廁所去解決生理需要時,鏡子裡的女人披頭散髮,兩眼紅腫,蒼白的沒有血色。
她看起來很糟糕,像個精神病患。
說真的,她其實一點都不在乎,她只想爬回床上埋頭睡覺。
可母親的來電讓她知道,如果被湛家的保鏢發現她是這幅樣子,她會立刻被帶回老家,檢查她的心理狀況。
她不想應付母親,不想面對任何人。
她不能這樣繼續下去,她念過心理學,那是家族裡的必修課,她知道她有很嚴重的憂鬱傾向,不知名的痛苦存在她的內心,她需要幫助,但她不想和人說話。
外頭陽光燦爛,她看見日光從窗簾縫裡透了進來,在地上拉出一條金色的線,落在一雙被她放在門邊的慢跑鞋上。
它們看起來閃閃發亮。
我很高興……
恍惚中,有聲音影影約約的浮現,但那東西一閃而逝。
她還以為自己聽到了什麼,但當她轉過頭,什麼也沒有。
屋子裡沒有別人,沒有任何人在說話。
老天,她開始出現幻聽了。
她搖搖頭,知道自己需要出去走走,跑步總能舒緩她的緊張,或許能緩解她的痛苦。
所以 ,她強迫自己爬下床,強迫自己拿起梳子梳頭,強迫自己開始吃東西,然後她強迫自己穿上運動衣,套上慢跑鞋,下樓出門,開始跑步。
那一天開始,她天天強迫自己去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