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需要。
夏雨震懾的看著肯恩,領悟到他早在醒過來之前就決定好。
湛可楠不能想起他,不能記得他。
他的存在,只會成為開啟她惡夢的鑰匙。
肯恩咬緊了牙關,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吐出在她夢中,就已經得到的結論。
「所以,這樣就好。」
如果可以保護她,可以不讓她重新經歷那一切,他願意只當個陌生人就好。
他眼角微抽,苦澀的啞聲道。
「這樣就好……」
天黑了。
又是一天。
時間總是在她稍不注意時,迅速溜走。
發現早已過了她打烊的時間,湛可楠看著窗外不知何時降臨的夜幕,伸了個懶腰,起身收拾桌上的工具,然後到門外把外頭的花盆搬進店裡;她記得下午有客人說有颱風要來了,似乎半夜就會登陸。
外頭的風已經開始變強,還飄下了些雨,空氣裡充滿著潮濕的味道。
忽然一陣強風刮來,將停放在對麵店門口的單車吹倒在地。
她嚇了一跳,撫著胸口,看見對面的店老闆匆匆跑了出來將車扶起,牽回屋內,路上有個行人手上提著一大袋的碗裝泡麵,另一位機車騎士前方更是堆滿了餅乾、麵包等不需要煮食的乾糧。
街上大部分的店都已經熄燈打烊,只有巷口那間便利商店還亮著燈。
幸好她下午就把食物買好了,她猜那間便利商店現在恐怕也沒剩多少泡麵能讓人採買。
可楠慶幸的想著,一邊加速收拾自己的小盆栽,然後關掉了招牌燈和店裡的營業用燈,將鐵卷門降了下來,然後上樓把二樓的窗戶也都關上鎖好,才回到房間的浴室裡洗澡刷牙。
鏡子裡的女人,看起來不再瘦得像骷髏,她將臉湊近一些,撩起瀏海。
她額頭上的疤看起來還是有點恐怖,但在她努力使用美白產品之後,它總算沒那麼顯眼了。
自從意外發生之後,已經過了三個多月,她回到店裡也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母親一直派人守著她,要是她沒接電話,湛月暖會立刻親自登門查看,活像怕她一不小心會有個什麼閃失似的。
她很好。
她失憶了,因為撞到了頭,失去了整整兩個月的記憶,但她很好。
雖然她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大老遠跑去法國玩,然後失足摔下山坡,可既然所有人都這麼說,她沒有多加爭辯。
她就是撞到頭了,她就是忘記了,對於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她真的也很無能為力。
她在法國的醫院裡躺了兩個星期,然後又被帶回山上老家養了一個月的病,才終於得已脫離苦海。
她一再重複和母親保證自己的身體健康,她不想再回山上去住,她當初會離開就是受不了家族裡那些長輩的過度關心與干涉,或將她拿來和湛華比較。
當然沒有人真的說出口,可她知道她們在這麼做,她雖然沒有天分,但她可是有耳朵的,偏偏有人講話就是很沒有大腦。
每當遇到這種事,湛華都比她還要尷尬,她很想告訴湛華不用介意,很奇怪的是,她真的已經不介意了,不介意被拿來比較,她甚至會拿來開玩笑,不過湛華卻笑不出來。
自己的存在很困擾她,可楠知道。
每一個能捧著錢上山來和母親請益的政商大老,都是看著她長大的,他們就是會想和她說話,即便他們都知道繼承者已經換成了湛華,但她是現任當家湛月暖的女兒,人們就是忍不住試圖想要討好她。
所以再一次的,她搬了出來,搬回店裡,過她身為小老百姓的日子。
可事情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簡單容易,相較在山上安靜清幽的湛家大宅,城市裡有太多的聲音,她總是會無預警的被一些突然響起的聲響嚇到。
大部分的時候,情況都還好,她好像又回到了事發之前的平靜生活。
她每天起床會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菜,順便吃早餐,然後回來開門做生意,平常不是在做些純銀的設計,就是在和客人聊天,時間到了就吃飯,時間到了就打烊,然後上樓洗澡睡覺。
她過著規律的生活,日子平淡如水,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這樣的日子很好。
她很好。
但有時候,當她坐在椅子上的時候,當她站在街上看見玻璃裡她自己的倒影,當她突然看見雜誌或電視上的城堡,甚至只是童話故事,都會讓她突然莫名其妙的恐慌起來,她的手心會冒汗、心跳會加快、血液瞬間衝上腦海,讓她有種想轉身逃跑的衝動——
可那一瞬,她總是會被嚇得無法動彈,而那總是讓她更加驚慌。
每一次,她都要僵在原地好一陣子,才有辦法回神,有辦法移動。
然後有一天,她經過了一家運動用品店,她想也沒想就走進去買了慢跑鞋,從此之後,她每天都會去跑個五公里,那很奇怪的舒緩了部分的緊張。
她可以跑,跑得很遠,跑得很快。
她撞到了頭,她遺失了她生命中的兩個月,但她很好,真的很好。
她的體重恢復了,身體變得比以前更健康,膚色也不再那麼蒼白。
只是,在內心深處,她知道,有些事情再也不一樣了。
回到店裡之後,她發現她變得很不喜歡待在狹窄的空間,她不自覺的會一直走到門口去檢查出口,她也不再喜歡讓店裡看起來比較大的鏡子,她總是會被嚇到。
回來的第二天,她就拿布遮住了那面鏡牆。
小鏡子還好,她發現她不喜歡的是全身鏡製造出來的空間,那總讓她莫名緊張,總是感覺好像整個人要被吸進去、關起來一樣。
而那,真的很讓她害怕。
看著化妝鏡中的女人,她輕撫著額上的疤。
她從沒真的開口問過,沒有質疑為何她會自己一個人跑去法國,沒有質疑為什麼她會剪去自己幾乎留了一輩子的長髮,但她知道母親對她隱瞞了別的什麼。
雖然老媽沒有堅持不讓她搬回來,但她曉得湛家的兩名保鏢就住在她的隔壁,他們在她回來的那一天就搬來了,那兩個男人一天二十四小時的跟著她,沒有靠得很近,也不會離得太遠。
她不曾抗議,因為她知道那是有原因的,湛月暖不會做無意義的事,而她不想知道那是為什麼。
如果她敢和自己承認,她其實有些害怕,所以才不問。
緊抿著唇,可楠放下手,讓瀏海垂落額頭,然後她換上睡衣,回到房裡,躺上了床。
風雨開始在外呼嘯,吹得一樓的鐵卷門不時匡啷作響,聽起來還蠻恐怖的,讓她有些忐忑不安。
沒什麼好怕的。
她繼續閉著眼,所在棉被中,告訴自己。
只是颱風,就只是颱風而已。
半夢半醒間,她能聽到風雨聲越來越大。
只要睡著就好,燈她睡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朦朧中,她在心裡叨念著,有那麼一會兒,情況改善了些,但閃電驀地亮起,雷聲倏然轟隆,震天炸地。
她心陡然一驚,嚇得差點從床上跳了起來,她想要起來,想要躲得離窗戶遠一點,但她醒不過來,睜不開眼,無法動彈。
不要緊張,別緊張,這只是因為她太累了,她不是真的不能動,她可以的、可以的、可以的——
她一再告訴自己,一邊試圖要爬起身,但她越緊張、越用力,就越動不了。
忽然另一記閃電又來,轟雷又響,這一次,靠得好近,近到白光照亮一室,近到她以為那雷霆閃電穿窗而進,劈在了她身上。
她忍不住張嘴尖叫,但她的嘴張不開,聲出不來,只有驚恐的淚奪眶。
她好害怕,無以名狀的恐懼抓住了她,像一隻巨爪,將她緊緊釘在床上——
第4章(2)
就在可楠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一秒,忽然間,有個男人從身後擁抱住她,將她拉到懷中。她想要掙扎,但卻動不了,她恐懼不已,但那男人沒有對她亂來,他只是輕輕的將她擁在懷中,在她耳邊低語。
「小吉普賽,沒事的、沒事了……」
她認得這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她記得這個稱呼,那可愛的匿稱,奇怪的安撫了她,讓她稍微放鬆下來。
她喘著氣,仍顫慄著,他來回輕撫著她光潔的手臂,不帶任何猥褻情慾,只為了溫暖安撫她。
「別怕,不要怕……」
他的語氣和動作都如此溫柔,風雨仍在外頭呼嘯,但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他懷抱著她,那如女妖般的風聲,聽來不再那麼恐怖了。
她察覺到閃電和打雷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不再驚嚇著她,就連那被風吹得匡啷作響的鐵門聲音也慢慢遠去。
釘住她的恐懼緩緩消散,她發現自己終於能夠張開了淚眼。
她不再她原來的房間,不在自己的床上,她甚至不是躺著的。
她靠著身後的男人,坐在一棵大樹下,在翠綠色的草坪上,前方不遠處,有一望無際的海與天,陽光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閃耀,一艘輪船緩緩駛過海天一線的那一方,白雲在它之後往上堆疊,像棉花糖似的堆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