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壓著她,摀住她的嘴,讓胸口的空氣慢慢稀薄,逐漸抽走賴以維生的氧氣,擠扁的身軀像龜裂的河川,幾乎要爆裂開來?
不,不要了,放開她,她全身流動的血液要靜止了。
什麼味道刺激著她的嗅覺?不是花香味,不是樹木的芬多精,很淡,卻又很強烈,霸道而專制的侵入口中,帶點迷人的麝香。
咦!那是什麼?攪動著她的丁香小舌,似吸吮又似舔含,蠻橫地沖頂她的口,堵塞了正常的氣體流暢,造成窒息的不適感。
可是,在她靈魂抽離肉體的那一刻,又有股濃重的氣灌入肺葉,讓她貪心的汲取供應生命運轉的泉源。
呃!不對,身體怎麼越來越熱了?好像著火似的,由體內鑽向四肢,悶得發慌的火苗極力找尋出口,最後停留在小腹下方。
怪了,又有點冷,有只溫熱的手覆在胸脯,似逗似撫地揉搓,那手掌頗太好像男人的手……
等等,男人的手?!
危險警訊快速傳到大腦,不想醒來的辛愛波忽地身子僵直,動作比想法迅速地揮手一推,覆在胸前的壓力瞬間消失。
矇矓水眸如輕拍的蝶翼,揚了數下,殘留餘悸的明亮綠眸緩緩掀開,迎接清晨的陽光。
辛愛波大口的喘了一口氣,將手按放心臟跳動的位置,緋紅雙頰仍留有餘溫,不知是身體體溫造成,或是夢裡的回韻。
「真是離譜,怎會作被男人強壓的怪夢呢……」又不是慾求不滿。
不自覺地撫著唇,沒什麼經驗的辛愛波感覺嘴唇腫腫的,她輕輕一壓,剌痛的麻酥感隨即傳向腦神經,啟動了模模糊糊的感受。
那是吻嗎?
為何真實得恍若曾經發生過,在她唇上確實地停留過,勾起她不曾有過的火熱。
或者,真是夢吧!在沒有戀愛對象的情況下,她進入動物的發情期,做好準備的軀體提醒她時間到了,勿再蹉跎,錯過了情慾的黃金時期,想再找契合的伴侶是難上加難。
「一點也不離譜,在你自言自語的同時,馬上下床扶我!」亞烈斯受傷了,男人的自尊。
「咦!幻聽?!」她的狀況嚴重到這種地步?
床鋪底下傳來含糊的男人低音,剛睡醒的辛愛波睜著茫然大眼,不甚清明地呆望前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清醒了沒。
不過單純的她並未思索太深,畢竟房裡只有她一個人,哪有可能出現第二個人的聲音,她一定是睡糊塗了。
心裡雖然這麼想,可女巫的直覺卻讓她感到一絲違和感,似乎屋內真多了什麼,一時之間難以分辨。
「幻聽?你除了這個理由外,找不到其他借口了嗎?」該死的雙腿,它們讓他窩囊極了。
又是男音?她渾身一震。「老房子有前人的回憶,不慌,不慌,這很尋常,越古老的莊園越不該意外,它們的存在比人類壽命還久。」
驀然想起自己能和非生物體說話的能力,辛愛波乍然慌亂的心才平靜下來,回復平常和善笑容,希望自己的到來未干擾該有的寧靜。
她沒發覺睡衣的扣子被解了三顆,若隱若現的胸脯出現可疑的紅點,照慣例的一伸懶腰,向高掛半空中的太陽道聲早安,玉足一抬,朝空踢踩了十餘下,一早的暖身運動,完畢。
「你敢視若無睹地不當一回事,我饒不了你!」她居然說他是老房子,他才剛滿二十九歲,哪裡老了?!
哈欠打了一半,她不解地偏著頭。「我只是暫時借居此處,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你大可收起猜忌,讓我們和睦相處。」
「你以為你是誰,敢要求我和睦相處,還不過來扶我!」她是傻子嗎?聽不懂人話。
「扶你?」她困惑極了。房子要垮了不成,不然怎要人力扶助?
「不要給我裝傻,女人的本質是貪婪和愛慕虛榮,你再不來扶我,我保證你一樣也得不到!」漲潮的情人灣最適合「種人」。
聽到「女人的本質是貪婪和愛慕虛榮」,辛愛波無法接受地輕掀粉紅嫩唇。「你太偏激了,身為一棟房子,視野實在太狹隘,我只要能種種花就很開心了,珠寶、名牌服飾皆是身外之物。」
「那是你不曾擁有才視為無物,一旦得到無數注目眼光,你就會驕傲得一如女王,鄙視貧窮。」譏誚的語氣頓了頓。「還有,我是人,不是房子。」
「人?」擬人化吧!有思想的房子。「相信我,你不是人,因為你沒有腳。」
沒有腳?
辛愛波不曉得這句話再一次打擊到自信心全失的亞烈斯,他猛抽口氣,銀瞳皆張,謾罵怨恨的咆聲消失在滾動的喉結,呼嚕出低不可聞的嚎狺。
他的聲音沒有了,只有鼻翼噴出的熱氣,赤紅的眼眶佈滿血絲,他像一頭舔著自己鮮血的獸,不做任何掙扎地默默療傷。
但是傷口太大了,傷得太重,他放棄自療,任由鮮紅的液體一滴一滴流出身體,直到血枯為止。
「咦,怎麼不開口了?是不是我說中你的傷處,令你難受了?」忠言逆耳,實話傷人。「不過你不要放在心上,當棟保暖的房子比什麼都重要,看著一個和樂家庭在你懷抱裡歡歡喜喜的笑著,那是再多的財富也比不上的快樂,你是不可或缺的主角。」
不可或缺的主角?
嗤聲連連的亞烈斯露出鄙夷神色,冷笑她的天真。打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她所形容的歡樂氣氛從未在他身上發生過,他所得到的只有漠視和排擠。
他的父親恨他,因為他不在期待中誕生,而他母親愛他卻要他死,她不想他身上有她所愛男子的殘留影子,所以他必須從世上消失。
唯一的大哥既愛他也恨他,他的降臨毀滅了一個表面平和的家庭,提早揭露了同床異夢的夫妻關係,也讓外人看來是天作之合的婚姻面臨考驗。
事實上,他是所有人的痛苦,是他們的惡夢,讓人拋不開也放不下。
「其實當人不若你所想像的快活,我們也有苦惱和煩悶的時候,像我剛剛到這小島的第一天,就遇到很多不如意的事情,譬如迷路啦、遭受不人道待遇,還有你那個蠻橫不講理的主人……」
蠻橫不講理?
聽著耳邊叨叨不休的輕柔嗓音,正面向上的亞烈斯有些想笑,飄遠的思緒被她看似埋怨,卻說得有趣的軟音拉回,滿腔對世界遺棄他的怒火瞬間獲得平息。
她輕而柔軟的聲音中有種安撫人心的魔力,輕輕淡淡的,不浮誇,如飄散著青草味的風拂過,帶來涼爽又舒服的開闊感。
他漸漸有了睡意,頭痛症狀慢慢散去,變輕的身體讓眼皮越來越沉重,他游向滿佈白雲的天際,暖和的棉絮是他的床……
在逃避多日的自我後,亞烈斯終於放鬆緊繃的身心,一陣一陣催眠似的甜美聲浪襲來,他放任自己跌入短暫的溫柔裡,載浮載沉的飄浮在沒有咆哮和傷痛的黑甜鄉。
「……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太過份了?居然不准廚子給我晚餐,害我只能啃自己帶來的餅乾果腹,非常可憐的作著吃大餐的美夢……」幸好她儲存了不少乾糧,有泡麵和牛肉乾。
想起錯過的美食,辛愛波苦笑地撫著未沾熱食的唇瓣,微微的刺痛感又讓她怔忡的一愕,胸口浮起異樣感受。
那干仗是夢嗎?她自問。
為何感覺像真的一樣,她口裡還殘留陌生的味道,唇舌柑濡的記憶彷彿剛發生,深刻得叫她無法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場夢。
「喔!好痛,你的主人不會真的半夜潛進房裡偷吻我吧?」
房子不回答,安靜地享受陽光的洗禮。
「不過不太可能,輪椅不能爬樓梯,八成是我想太多了,把夢境當成真,你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主人很不屑我,任性又幼稚……啊!什麼東西?」
腳一落地,辛愛波還沒抬起腿往前一邁,先踢到擋路的龐然大物,差點因重心不穩而往下一撲。
搖搖晃晃地跌回床上,她微驚地吐了一口氣,繼而定下心的縮腿,趴上床,亮而有神的明眸才定睛一瞧,躍入眼底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差一點大叫出聲。
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該不該叫醒他呢?」她遲疑著。
看著一張全然放鬆的睡臉,自認情淺的辛愛波忽然緋紅雙腮,緊盯地下男人豐厚的唇。
心跳好快,臉發熱,他在房裡,是不是印證了夢不是夢,它確實存在過,他真的趁她熟睡時,做了未被允許的舉動?
但是,能問嗎?也許真是一場夢,純粹出自她豐富的想像。
「喂!睡在地上容易著涼,你要不要移到床上?」她遲疑的輕聲低喚。
難得熟睡的亞烈斯自然不會做出任何回應,緊閉的雙眸毫無動靜,長長的睫毛覆蓋眼下的陰影,教人看了不忍心喚醒。
「好吧好吧,既然你不回答,那就任我擺佈嘍,別說我沒知會你一聲。」誰要你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