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搶白讓他們滿口食物差點梗在氣管裡。
阿大輕咳一下。「不好意思,我們只是這幾天跟杜爾夫一起打獵,看他個頭龐大、動作卻很靈巧,所以才好奇他有沒有拜師學藝過。」
他一提到「拜師學藝」,她心頭登時一亮。
她想起來他們讓她感到熟悉的特質是什麼了。他們是武人!
他們行動間有一種常人沒有的矯健。他們歇腳的第一件事是先照顧牲口和擦拭工具,拔營前最後一件事是將他們留下來的蹤跡掩蓋掉,這些在在顯示出受過嚴格訓練的武人特質。
蓋林是個高明的刀術大師,她和他終究做過幾年夫妻,在他身上的就是這種紀律和靈巧。
她相信他們三人的造詣遠追不上蓋林,但是同為武人的一些小習慣卻瞞不過她。
學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一般人沒有特別的需要不會去學武,也學不起。他們是誰呢?
離開宮廷的侍衛或軍人嗎?
保護商旅、貨運的保鏢?
民間富豪的家衛?
流浪的劍客?
無論是哪一種,有意隱姓埋名的人通常有著不欲人知的秘密。她自己的麻煩就夠多了,不想去扯上別人的,她和杜爾夫最好和他們分道揚鑣。
「如果我們像杜爾夫一樣會打獵就好了。」年輕的夏妮羨慕地道。「如果會打獵,我們就不用千辛萬苦的離開家園,留下來也能生活。」
「你們住在哪裡?」阿大貼心的問。
「其卡。」愛絲告訴他們。
「其卡是中部的一個山城吧?你們怎麼會跑到北方來?」阿三好奇地開口。
不同於老大和老二的平凡相貌,他是個英俊的男人,雪洛已經注意到,他們三人若有需要和外人交涉,大多派阿三出馬。
第4章(2)
「其卡不是被山崩封了路嗎?你們要出來不容易吧?」阿二訝異地道。
「豈只不容易。」一家之主強森歎了口氣。「兩年前,我們唯一的一條出路突然山崩,把整個村子鎖在山裡面。如果不走正路,唯一能下山的方法就是繞過後面整片的大山,路途危險不說,走一趟出來要花一、二十天,回去再花一、二十天,尋常人根本沒有辦法動不動走一個半月出來幹活。
「我們一直等著國王派人把路挖通,可是等了大半年都沒有下文,村民只好自己開挖。」
他的妻子愛絲接口:「一開始大家被困在村子裡,盡量靠耕作和狩獵自給自足,可是一個冬天過去,一些力量差些的老弱婦孺差點餓死。後來沒辦法,陸續有人從後山離開,另謀生路。」
「我們以前只要半天就可以到外面的鎮子上了,現在出去要走很久不說,大山裡有很多野獸和懸崖,一不小心就會死人的。」夏妮愁惱地補充。
「我一部分的田被山崩埋掉,又不擅長打獵,我們勉強靠做零工維持了一陣子,後來實在是撐不下去,只好從後山出來,到北方的一個親戚家投靠。」強森輕拍女兒的肩膀,告訴他們。
「那你們現在要去親戚家?」杜爾夫楞楞地問。
強森搖頭。「親戚收留了我們這麼久,也不方便再打擾下去,我們現在要回其卡去了。」
「我們有遇到一個從其卡出來的人,聽說留下來的村民有繼續在挖,只是進度很慢,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壯丁留下來。我們村子裡的人數本來就不多,恐怕沒有個一年半載應該是挖不通,這一趟回去,也不曉得老家變成什麼樣。」愛絲無法不擔憂。
「有些山的石頭很硬,挖起來很辛苦。我家的礦山就很硬,我每次要挖一小段都要花好幾天。」杜爾夫非常瞭解。
「用「天」已經算厲害了!」強森搖頭苦笑。
「那你們現在回去一樣是沒有法子生活,不是嗎?」阿三問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親戚家的媳婦最近添了孩子,沒有空房間再給我們睡了。」
其實這是很客氣的逐客令,強森焉能不知?於是一家人趁大家關係還沒打壞,決定動身回山裡去。
阿大和阿二互望一眼,沒有搭腔。
「杜爾夫,我想洗手。」雪洛突然道,腳尖輕點他的後腰。
她對什麼山村、山崩的話題沒有興趣,她有更要緊的事要交代他。
「我陪你去。」夏妮以為她要解手,連忙站起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杜爾夫。
「我這裡有水,我倒給你洗。」他把腳邊的水袋拿起來。
「我就是要到林子裡去洗!」她真想一腳踢翻他。這人老是可以激出她最沒氣質的那一面。
「好好,我帶你去。」好脾氣的杜爾夫先交代他旁邊的阿三:「請你幫我看著行李一下,我馬上回來。」
「沒問題。」阿三笑著揮揮手。
雪洛轉頭就走,讓他自己跟上來。
這片林子已經沒有之前的森林那樣濃密,她再往前走一點。
「雪洛,水在我手上……」他不曉得她要走到哪裡去。這個林子裡沒有水源,要等到下一個地點才有。
她確定兩人已經離開那幾個男人的聽力範圍,立刻揪著他的衣襟把他抓到鼻子面前,凶悍地開口。
「我跟你說,那三個年輕人也不曉得什麼來路,你不要太信任他們。接下來你們如果又一起去打獵,他們問你任何事情,你都沒有必要跟他們說太多,知道嗎?」
杜爾夫呆呆看著眼前的白晰臉龐。
好可愛。
她的藍眸晶亮無比,殷紅的唇隨著說話移動,露出白白的小牙。真的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你就這樣告訴他們即可。」長篇大論交代完,她喘了口氣。
他呆呆盯著她的唇,吞嚥一下。
「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見?」她直接揪他的頭髮。
連生氣的樣子都這麼可愛,像炸毛的小貂鼠,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她開始發現這傢伙的表情不太對勁。他們在說話,他臉幹嘛漲得這麼紅?他身體的熱度是不是提高了?別跟她說他生病了,她可照顧不了他!
然後她就發現他在發什麼傻。
「你這個笨蛋!」她莫名其妙的臉紅了,舉手重重給他一記。
「雪、雪洛……」他巴巴地道。
「叫什麼叫?」她凶惱地問。
「我想親親你……」他低聲道。
她看著眼前這張大臉,就像一隻放大版的哈巴狗,癡心看主人會不會丟一點小肉塊給它。
奇怪,為什麼她要跟他一起臉紅?
她皎了咬牙,捧著他的臉敷衍地「啾」一下。
「好了,我交代你的事都記住了吧?」
杜爾夫又楞楞瞧她半晌,最後輕歎一聲,將她很輕很輕地擁進懷裡。
她的視線被一副魁梧的身軀填滿,被他擁住的感覺並不令人討厭,反而有一種安心感。
他的體熱烘在她的臉上,灼熱而乾淨,她掌心貼住的胸膛每一寸都是扎扎實實的肌肉。
一直以來,她都討厭其他人隨便觸摸她的身體。即使是她的前夫,非到必要她都不讓他離自己太近。杜爾夫是第一個背著她、抱著她,毫無顧忌地吻她摸她的男人。
如果他的神情更猥瑣一些,態度更卑劣一些,她早已千方百計將他殺了。
但是,他的碧眼單純乾淨得猶如稚子,即使他要求她陪他上床,都是笨拙好奇大於色慾。
在她的身邊,從來沒有一個人的靈魂像他這麼單純無瑕,她不曉得該拿他怎麼辦。
她彆扭地站著不動——要她回擁當然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她又不想立刻將他推開。
過了一會兒,她清清喉嚨,有點凶地問:「你要抱到什麼時候?很熱!」
杜爾夫又笨拙地拍拍她,挺直腰。
她覺得他好像把她當成小動物。
「走吧,我們……」她突然住口。
「怎麼了?」
她做一個噤聲的手勢,拉著他往左方的林子裡走。
前生法力高強時,她的感知力也極為敏銳。剛才短暫的一刻,她又有了那種感知的觸動。她體內的魔法雖然低微,卻極為穩定,她猜想是她的身體和魂魂漸漸調適的結果。
「雪洛……」他想告訴她不要走太遠。
「咻。」她繼續在不怎麼濃密的林間穿梭。
突然間,她在林子當中停了下來。
杜爾夫輕輕扶著她的腰,她的手下意識搭在他的大手上,閉上眼,念動莫洛裡女巫第一個必學的咒語——
整個大自然的氣流在她的體內旋轉,風,葉,草,樹,她的感知與整座林子融為一體,她聞到了森林聞到的氣味,聽到了森林聽見的聲音。
在前方的某個角落,三個男性的嗓音隨著樹林與草葉的低語一起傳來。
「……或許有用……強壯……」老大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和那個女孩……什麼關係……」老二的聲音接著響起。
「只要不妨礙我們……」老三道。
「或許可以找他一起來?」老大道。
「不太妥當,腦子不是很聰明……」老三道。
「我們不是正需要這樣的一個替死鬼嗎?」老二低笑。
「他的身材太顯眼了……看過……不會忘記……如果被人把他跟我們聯結在一起……」老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