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不是他的錯!你怎麼敢——」
沐風一支手指按在他的頭頂,他發現自己居然使不上力氣。
「別著急,你自然也有你的責罰。像你這種情況還不能把你的靈體完全剝離,否則雲中榭的身體就死亡了。嗯……是不是要把你關在重刑監獄裡……」
然而就在他正在考慮的時候,忽然花鬼伸過一隻手來,他的眼前猛地一亮,世界變得一片煞白,然後復歸一片黑暗,好像出現了無數怪異的影子在雜亂的世界裡舞動。
雖然花鬼還不能完美地使用雲中榭的力量,但是使用他能利用的那一點製造強烈光線,還是可以的。
沐風大驚,閉著眼睛向後跳躍了幾次才停下。他看不清楚周圍的一切,但是他知道花鬼已經趁著這段時間逃走了。
「花鬼!」他閉著眼睛怒吼,「你這麼逃走,只不過是給雲中榭的罪又加一等而已!如果你和他一起服刑,半年以後他就可以出來!可是你要是逃走的話,他的刑期會被無限期加長,直到你被抓回來為止!」
「花鬼!你聽到沒有!該死的!」
花鬼沒有聽到這些,他只是覺得自己不能被這個獵人抓住,他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和那個什麼二級靈體監禁抗衡,但是他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增加自己的力量,然後把雲中榭從那裡面救出來。
從那之後他就一直潛伏在拜特學院裡,剛開始只是偷吃學生們的力量,力量再大一些之後就明搶。他一次次悄悄回到自己的海荊花樹下,可是雲中榭都閉著眼睛,魂魄的嘴也被咒術的線封住,不與他做任何程度的交流。
他隔幾天就會去嘗試打開監獄看看,但是他的力量不夠,不管吃多少人的力量都不夠。因為他不能搶走他們每個人全部的力量,那樣會殺死那些人,否則雲中榭又會用那種冷笑的眼神看著他,說「我不原諒你」。
他看的書很少,所以不知道「守株待兔」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可是別人明白,誰都知道他一定會回到那裡。一個月後,他終於被埋伏在那裡的靈異刑警抓住,關進了重刑監獄裡面。
他還記得判刑之後,當時審判他的重刑大法官要求和他單獨待在一起,取下一直遮掩著臉龐的頭罩時的樣子。
「看著我的臉,你記著,」在記憶中好像一團黑霧似的臉龐,隱藏著異常清晰的殺意,「是我判了你的刑,想報復就找時間來殺我。不過你的錯誤讓雲中榭的刑期,比之前的增加了六十年,所以小心不要再犯錯誤,再犯的話,雲中榭說不定就一輩子就出不來了!」
「可是……為什麼是這麼重的罪?只不過是靈體換了地方而已——」
「是啊,只不過是靈體遷移。」大法官又戴回了頭罩,「所以原本只有半年的刑期,可現在變成了六十年六個月,你真的是白癡不成?
「沐風警告過你了,讓你不要逃跑,可是你逃走了。還用強奪之力襲擊我的學生。數罪並罰,你說我讓你住六十年夠不夠多?」
「你的學生?你是……?」
大法官好像哼地笑了一聲,不過也許只是哼了一聲。
「我是……拜特,這一屆的靈異法庭重刑大法官。拜特學院,我是校長。」
眼前,令人暈眩的景物一閃一閃。身體好像飄飄蕩蕩的羽毛,飛起來,就不知道會降落到哪。過去的夢境不斷閃現出來又慢慢隱去,痛苦多於快樂,禁錮多於自由。
他果然是做錯了,破壞了諾言的人永遠都不該有好下場。可是犯了罪的人是他,把身體借給他的雲中榭並沒有錯,所以他要保護這具軀體,保護這個名字,直到把他救出來為止。
然後……至少,要向他道歉吧……
道歉吧……
背部忽然猛地撞到了什麼東西,就好像有誰把他用力扔到了地上一樣。他的身體已經很脆弱,這一撞讓他禁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咳出一口血痰,他勉強清醒了過來。環視四周,他發現自己正在教職辦公樓的門口。大概是時間太晚的關係,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遠處的路燈亮得幽幽地,對面一百多層的教學樓上,也只有個別的窗口還亮著慘白的燈光。
剛才被拜特管理員吹走的雲層又積聚了回來,按理說應該很暗的,可是他發現自己竟然看得很清楚。因為除了那些燈之外,這裡還有一個東西在發出清明的光。
海荊樹。
教職辦公樓前的海荊樹。
不知何時就已經在那裡的巨大海荊樹。
來到這個學校之後,他連一棵海荊樹也沒有找到過,有些學生總抱怨空氣香得嗆人,他也一樣沒有聞到過。那麼這棵海荊樹是從哪裡來的?它什麼時候……結了這麼多未放的花苞?
夜很靜,靜得能聽見花開的聲音。
一簇花苞伸展開了肢體,輕薄的花瓣互相摩擦,發出簌簌的聲響,清淡的香氣四散開來。
兩簇花苞開了,三簇花苞開了……滿樹的花苞都開了,張揚開放的花朵隱隱散發著柔和的淡藍色光線,在這個特別黑暗的夜裡顯得鮮亮而且美麗。
花鬼看著那些開放的花,看著那些被花朵遮掩的枝條,順著枝幹,一直往下看。真正的雲中榭果然就在那棵樹的樹心裡,被十六條黑龍糾纏捆綁著,口被封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那些海荊花開在他長得很長很長的頭髮上,清淡的香氣一點一點變得濃稠,逐漸讓人呼吸不暢。
正如他猜測的,雲中榭一直在向他發出信號,讓他知道自己究竟在哪。
「就是你過來時候帶的!這學校的香味是你幹的吧!」樓厲凡的話又迴響在耳邊,他現在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雲中榭不能離開被禁錮的地方,所以只能用花香和在不正常花期開花的辦法與他聯繫,可是所有人都看見了,聞到了,只有他沒有,他明明多次從他身邊經過,卻完全沒有發覺。
他果然是被結界禁錮著,結界阻止他和所有海荊的交流,所以他才會忘了雲中榭的靈力波動是什麼樣子,才會在四處都是海荊樹的校園裡,找不到一棵海荊,在海荊花的味道把校園淹沒的時候,聞不到一點花香。
花鬼全身都幾乎沒有力量了,但是他還是用自己剩下的力氣,努力向他爬了過去。
「對不起……對不起……」一邊爬,他一邊顫抖地低聲說道:「我不該不守諾言,讓你多受了三十年的罪,我不該要求你做不該做的事,不該貪圖這副身體,我不該逃走,不該不聽那個叫沐風的人的勸說,不該沒有發現他們加諸我身上的結界……」
「我不該沒有發現你,不該過了這麼多年才來向你道歉,對不起……請原諒我……對不起……全都是我的錯……」
「但是我一定會救你出來,把我關進去也無所謂,我把這個身體還給你,所有刑罰都由我來承擔,請你原諒我!請你……」他的聲音好像有魔咒一般,在他的「語言」攻擊之下,一條束縛在雲中榭身體最外側的黑龍忽然鬆開,從樹身上掉了下來,摔成晶亮粉碎的碎片。然後又一條掉了下來,第三條掉下來……
群花碎落,巨大的海荊樹枝逐漸萎縮,封住了口的咒術之線逐一斷裂。雲中榭的頭髮也慢慢在恢復原狀,在樓厲凡和霈林海眼中模糊不清的面容,也在黑龍掉下時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一張和花鬼的軀殼一模一樣的臉,只有披在肩上的頭髮是淡藍色的,與花鬼黑色的頭髮不同。
花鬼沒有想到他居然如此輕易便脫出了束縛,不由愣住。
「你……」雲中榭緩緩開口,「一直認為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是不是?」
「……是。」花鬼回答。
最後一條黑龍掉落消失,穿著法袍的雲中榭,從被束縛了三十年的樹心裡慢慢地走了出來。
「可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犯錯的其實不是你?」
「什……麼……?」
「其實,你什麼都不知道。」
花鬼呆滯地與他對視,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還記不記得,你為什麼不想離開樹蔭?」雲中榭邊走邊說:「還記不記得,你為什麼認為自己修不出人形?你早就忘了你在那棵樹裡修煉了多少年,更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達到了什麼水平。
「你不記得認識我之前的事情,也不記得你為什麼待在那裡,更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你面前。」他在他面前單膝跪了下來,低頭,「你知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你到底在說什麼……」
雲中榭笑一下,很淡地,「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我封住了你部分的記憶,而你現在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告訴你的,你對我的話,總是深信不疑。」
不好的預感席捲而來,花鬼覺得自己的身體正沉向冰冷的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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