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點點頭,正欲轉身,她忽然揚聲喚他。
「你的袖扣。」她湊過來,替他調整歪斜的黑水晶袖扣,兩人親密的姿影恰恰落入汪語臻眼裡。
什麼時候他開始懂得別袖扣了?記得她以前送他時,他還嚴詞拒絕,說自己不需要這些累贅的裝飾品。
他真的變了。
汪語臻佇立角落,出神地觀察前夫。現在的他,不再是當年毛躁飛揚的小伙子了,他懂得打扮,穿著有品味,全身上下透著俊酷有型的雅痞味。
只看一眼,便知他與昔日不同了,已是個事業有成的熟男,而且是個十足的魅力發電機。
她敢肯定,今晚宴會的名嬡淑女有一半以上注意到他,暗暗留心,若不是礙於他是宴會女主角的男伴,恐怕早就在他身邊翩翩圍繞。
從前,她總是誇耀只有自己能夠慧眼識英雄,如今,英雄已立下豐功偉業,名聞遐邇。
他不再是專屬於她的男人,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手指的傷處,驀地竄過一陣銳利的抽痛,她緩緩撕下OK繃,將紅腫的指尖含進嘴裡。
很痛,痛到好似連心弦也揪緊,胸口鬱結。
她收回流連的眸光,拾起皮包,來到豪宅門口,戶外仍綿綿飄雨,空氣沁涼。
「小姐,你有開車嗎?」門房慇勤地過來探問。
她搖搖頭。「我想……應該已經沒有公車了吧?」
「你要坐公車?」門房一愣。「可是最後一班車已經過了喔。」
「這樣啊。」果然如此。「那我叫車好了。」
「我幫你叫。」門房拿起手機,一面友善地提議。「小姐要不要在屋內等?等車子來了我再通知你。」
「不用了。」她不想在屋內看他跟別的女人親熱相處。「我在這邊等就好。」
「那好吧。」門房打電話叫車。
她靜靜地在一旁等,不一會兒,一個高大的身影不聲不響地落定她身旁。
「沒人來接你嗎?」
她神經線拉緊,屏著呼吸揚起眸,望向前夫無表情的臉龐。「我叫計程車。」
他揚眉。「你以前不是說,超過晚上十點,你家人就不准你單獨坐計程車嗎?為什麼不請司機來接你?」
不用他管吧?
她不悅地睨他一眼。「我都三十歲的人了,一個人坐車回家也沒什麼。」
袁少齊撇撇嘴,不置可否。門房替他將車子開過來,他瞥望前妻一眼,見她雙手攏了攏薄薄的披肩,似是頗有寒意,一股不知哪來的衝動油然而生,不禁粗聲揚嗓。
「坐我的車吧!」
「什麼?」她愣住。
「我送你回去。」他不由分說地命令。「上車!」
第2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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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閉的車廂,關著兩顆躁動的心。
汪語臻直視車窗前方,雨刷規律地左右擺動,車燈朦朧地映亮彎曲的山路,聲聲雨響落在耳畔。
她看著、聽著,卻什麼也看不進眼裡、什麼也聽不進耳裡。
她的感官敏銳,感覺到的卻只有身旁的男人形體,他身上男性的氣味,以及他操駕座車的灑脫姿態。
她只感覺得到他——
可惡!
「你這幾年過得怎樣?」他忽地打破僵凝的空氣。
他有必要知道嗎?她深吸口氣。「很好啊。」
「你的家人呢?」
「他們……都很好。」她差點因說謊咬破舌頭。「你呢?」
「就像你看見的,我回台灣工作了。」
「那你爸爸媽媽呢?」
「我爸去世了,我媽跟再嫁的男人應該過得還不錯。」
「所以你都沒跟她聯絡嗎?」她探問,不覺放柔了聲調。袁少齊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他是父親一手帶大的,跟母親感情很生疏。
「就逢年過節的時候,打個電話問候吧。」他淡淡回應。
她回斜星眸偷覷他。「所以她應該知道你回台灣了吧?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現在在哪裡高就?」
「你有興趣?」反問的語氣聽來蘊著幾分刻薄。
是他先問的好嗎?她懊惱地咬唇。「無所謂,你不說也沒關係,反正我們……以後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嘰——
車胎在山路上滑出尖銳的聲音,車體一陣劇烈的加速後又減速,汪語臻防備不及,上半身因反作用力前後震盪,她連忙伸出雙手撐住,穩住重心。
「拜託你開車小心一點好嗎?」她不滿地瞪他。
他只是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絲毫不理會她的抗議。
她看著他漠然的臉龐,心田揚起怒火。「你是故意的,對吧?」
「只是意外。」他聲稱。「我還不太習慣台灣的路況。」
才怪!他根本是故意整她的。
她咬牙,極力忍住滿腔郁惱。這顯然是一場男女戰爭的開端,若是她失去冷靜,就只能落得慘敗的下場。
「袁少齊,你變了。」她選擇迂迴進攻。
他輕哼。「七年了,誰能不變?」
「沒錯,但一般人經過歲月磨練,是變得更成熟、更穩重,而你卻是……變幼稚了。」
他聞言,倏地轉頭,凌銳的眸刃砍向她。「我幼稚?」
「對,你幼稚。」她毫不畏懼地迎視他。「我們的婚姻是很失敗,當年也是不歡而散,但都已經過了七年,有天大的怨氣也該化解了,不是嗎?為什麼我們不能就像普通朋友一樣,見了面,客客氣氣地跟對方寒暄幾句,關心一下彼此的近況?」
他一勾唇,似笑非笑。「我剛才不就是在問候你的近況?」
也對。她一窒。「可你不用擺出那種彆扭的態度!」
劍眉冷冷一挑。「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不必故意嘲謔她,不必當著她的面向劉曉宣邀舞,不必玩緊急加速又煞車這一招。
他不必一下體貼地為她拾起瓷盤碎片,一下又對她冷漠以待。
他不必這樣……攪亂她的心。
汪語臻悵然,尋思至此,她驚覺不是他態度太囂張,而是她自己太把持不住理智,才會輕易被他的言語及行動所迷惑。
不是他幼稚,是她太在乎,太六神無主。
「我下車好了。」她幽幽低語。她必須離開他,愈遠愈好。
他擰眉。「你說什麼?」
「我說,請你讓我下車。」她清脆地重複。「我不想在車上跟你吵架。」
「你瘋了嗎?」他瞪她。「這是半山腰,又下雨,你根本叫不到計程車。」
「那也是我的事。」她反駁。「如果不是你硬要拉我上你的車,車行早就派車來接我了。」
他緊盯她,湛眸因怒意而灼亮。「汪語臻,你才幼稚!七年了,難道你一點都沒長大嗎?還是跟以前一樣任性愛鬧脾氣!」
這就是他眼中的她嗎?任性愛鬧脾氣?
汪語臻掐握掌心,胸口陣陣揪疼——她真沒用,這男人才講兩句話她就難受成這樣。「就算我任性好了,那你放我下車可以嗎?」
他倒抽口氣,兩秒後,緊急煞車。「好,你要下車就下吧!別怪我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
「謝謝。」她毫不猶豫開門下車,撐開透明傘,站在路邊。
他森冽地瞪她一眼,踩下油門,加速離開,車輪濺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潑向她,濕了她裙擺。
好冷。汪語臻伸手收攏披肩。
身子冷,心更冷,她撐著傘,獨自走在陰暗寂靜的山路上,前方的曲折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她走著,腦海一幕幕地輪轉過往的回憶,酸甜苦辣,令她忽悲忽喜,心情跌宕起伏。
她一直以為,經過時間的消磨,她早就淡忘了與他的點點滴滴,早就放了那段纏綿悱惻的愛情。
如今乍然重逢,她才恍然領悟,心中的那個纏結,始終沒有解開。
她還是在意他,他依然擁有左右她情緒的神秘力量……
一輛銀白色的跑車迎面駛來,朝她鳴響兩聲清亮的喇叭。
她凝神,訝異地望著跑車在她身旁停定,車窗降下,探出一張英俊爽朗的男性臉孔。
「語臻,幸好攔截到你了,上車吧!」
她又驚又喜,開門坐進車廂。「睿安,你怎麼會來?」
「我猜你一定會工作到很晚,搭不到公車,沒想到你連計程車也不叫,居然選擇走路下山。你這女人,小氣也過了頭吧?」他笑謔。「這麼晚了一個人走山路很危險的。」
「我知道啊。」她輕歎。她也是不得已。只是對她而言,待在那個能輕易牽動她情感的男人身旁,更危險。「謝謝你來接我。」
「說什麼謝?好朋友是用來幹什麼的?」蔡睿安言笑開朗,瞬間溫暖了汪語臻冰冷的心房。
她感激地對他微笑。
「快繫好安全帶,我們下山嘍。」他叮嚀。
「嗯。」她順從地點頭。
車子重新發動,流暢地過彎,直到車尾的燈線遠遠逸去了,另一輛熄燈安靜地躲在路旁的深藍色轎車方緩緩探出車頭。
車廂裡,一個男人身姿僵硬地坐著,湛眸銳利地盯著前方,雙手緊扣方向盤,兩枚黑水晶袖扣在深沉無邊的夜色下,低調地相互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