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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季可薔

  第5章(2)

  木質的餐檯靠近陽台,臨著落地窗,窗扉半敞,陽台上大大小小的陶缽養著各色綠葉植物,生意盎然,一股幽香隨著晚風隱約飄來。

  她嗅了嗅那香氣,心曠神怡。

  「先吃點粥。」他的語氣不容反抗。

  她白他一眼,拾起湯匙,心不甘情不願地進食,他則是坐在她對面,一面喝咖啡,一面批閱公文。

  鮑魚粥滋味鮮美,暖她的胃,青菜也很好吃,清脆爽口。

  她吃了三分之一碗粥,伸手拈起包子,咬了一口,鮮甜的肉汁瞬間在唇腔溢開,她驚訝不已。

  這味道……

  「怎麼這麼像我學校附近那家攤子做的包子?」她揚眸望他。「你派人去買的嗎?」

  「怎麼可能?」他不承認,微微冷笑。「我不是說過了?這是我們飯店點心主廚做的。」

  「是嗎?」她半信半疑,又咬一口,絕妙的美味令她心神悸動,禁不住感歎。「好好吃喔!」

  他含笑望她,卻在她視線回迎時,迅速整肅表情。「我還以為感冒的人,嘴巴根本嘗不出味道。」

  他講話,一定要這麼討人厭嗎?

  汪語臻不悅地輕哼。吃完一整個包子,又喝了半杯葡萄柚汁,便差不多飽了。

  「吃點水果吧。」他繼續勸食。

  她搖頭。「吃不下了。」

  「你食量什麼時候變這麼小了?」他蹙眉。

  生病的人胃口本來就小啊。她瞪他,拿餐巾優雅地拭嘴。

  「謝謝袁總經理的招待,我現在頭不暈了,神智也很清楚,你可以發表高見了。」

  他沒立刻答腔,深沉地凝視她。

  她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又擔憂他還是不滿意她的提案,眸光明滅不定,掩不住倉皇。

  過了好片刻,他才沙啞地揚嗓。「OK了。」

  「什麼?」她愕然,一時無法領會他話中意思。

  他似笑非笑地勾唇,將其中一份企劃書遞給她。「就採用這個提案吧。」

  她眨眨眼,怔忡地望著他遞來的企劃書,正是她自認最完美的那一份。「真的可以嗎?不用再修改了?」

  「不用了。」

  「真的不用?」

  「汪語臻,同樣的話你要我說幾次?」

  因為她……不敢相信啊,一個月來的苦苦交戰,一次又一次地被退件,她倍覺羞辱,卻也更堅持得到他的認可,如今,他終於同意了她的提案,她一時竟感受不到絲毫喜悅,只有百般惶恐。

  「你不是在騙我的吧?袁少齊,你這是……你還在整我嗎?」她嗓音發顫。

  她不知道,當他聽著她壓抑的提問,看著她迷亂不信的容顏,他緊繃的胸口,莫名地疼痛,痛到幾乎令他不能呼吸。

  「我說可以了,你是沒聽懂嗎?」

  「我聽懂了。」她木然回話,傻傻地看著他。「可你留我下來,就只為了跟我說你通過我的提案了?」

  「是又怎樣?」

  不怎樣。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他又何必非等她吃完飯才肯說?她原以為自己必須承受一場漫長的言語折騰,不料卻輕騎過關。

  「就照你提案的來做,你沒問題吧?」他沉聲問。

  「當然沒問題。」她怔怔地答。

  「既然這樣,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車——」

  「我送你!」他近乎氣惱地強調,不由她分說。

  ☆☆☆☆☆☆☆☆☆☆  ☆☆☆☆☆☆☆☆☆☆

  深藍色轎車如一尾魚,安靜地游在幽靜的街頭。

  汪語臻凝望窗外,點點霓虹如流星飛逝,在她眼裡劃過燦爛的光線。

  當車子來到住家附近的小公園,她不安的心更加忐忑。「等等在路口讓我下車就可以了。」

  「我不是說過,一定要送你到家門口?」他再次拒絕她的請求,懊惱地瞥她一眼。「你什麼時候搬家了?我記得你家以前不是在這邊。」

  她默然數秒。「很早以前就搬了。」

  「這一區有豪宅嗎?」他打量週遭,怎麼看都像破落的老社區,不似會忽然矗立一棟典雅公寓。

  豪宅?她自嘲地扯唇,不吭聲。

  「再來呢?怎麼走?」

  「前面左轉,第一條巷子就是了。」

  他依言駛到巷子口,這才發現巷弄狹窄,根本無法容納車子開進去。「你家就住這裡?」

  「對。」她淡應一聲,逕自開門下車。

  他隨後下車,跟著她踏進巷子裡,前方只有一棟老舊的五層樓公寓,大門油漆斑駁,一樓的院落栽著一株櫻花樹。

  「哪一間是你家?」他左右張望。

  「前面那棟五樓。」她指向一扇燈光幽蒙的窗戶。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倏地倒抽口氣。「你住那種地方?」

  「是。」

  「跟你的家人一起?」

  「對。」

  怎麼可能?!他怒視她,不相信。

  「汪語臻,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就因為你不想讓我送回家,所以就這樣惡作劇?」

  「我沒有惡作劇,那就是我家沒錯。」她語調疲憊,全身都好疲憊。「十七弄二號五樓。」

  他驚疑地瞪她,走上前確認住址,確實跟她說的一樣,她不是隨口掰出來的。

  一顆心急速墜沉。「你沒騙我?你現在真的住在這種破舊的老公寓?」

  「你要我說幾次?」她不耐。「我有必要跟你開這種玩笑嗎?」

  「為什麼?」他眸光黯淡,一時失神。

  為什麼?這還用問嗎?

  汪語臻倏忽笑了,笑聲冷淡尖銳,像一把刀,自虐地割自己心頭肉,品嚐著血的腥味。

  「因為我爸公司破產了,我們家的房子被查封,只能搬家。」

  「你爸公司破產?」他震撼。「什麼時候的事?」

  「跟你離婚半年後吧。」

  「你怎麼……不跟我說?」

  「為何要跟你說?我們都離婚了,已經不是夫妻了。」

  所以她便選擇獨自吞下所有的苦,一個人面對這場天崩地裂的危難?

  「我不是一個人。」她看透了他的思緒,挺直背脊,驕傲地回應。「我還有我的家人,我爸、我媽,還有……我哥。」

  但她還是過得不好。

  就算她不是一個人,就算她還有家人當她支撐的力量,曾經錦衣玉食、肆意揮霍的她,又怎能承受得住一夕間從天堂跌落地獄的打擊?

  怪不得她必須出來工作,怪不得她會拚了命地接案,怪不得她會忙到身體熬不住,發燒生病。

  袁少齊凍立原地,如一尊被施了魔咒的雕像,一道涼風無預警地吹來,拂落漫天櫻花雨。

  這是一場春天的風暴,席捲他原本就不平靜的胸海。他原以為當年她離開,必然是回歸金枝玉葉的生活,他想不到,迎接她的竟是一場命運的磨難。

  早知如此,他就……他就……

  就怎樣?

  他捫心自問,卻紛亂地尋不出答案,愧悔、憤怒、惆悵、哀傷……複雜的情緒在他心頭堆疊,與風暴相呼應。

  「汪語臻!」他驀地擒住她纖細的肩頭,近乎怨恨地瞪她。「既然你當年要拋棄我,為什麼不讓自己過得好一點?為什麼要變成現在這樣讓我愧疚?」

  相對於他不知所措的狂亂,她顯得冷靜異常,傲然揚起蒼白的臉。「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推開他,翩然旋身。

  他倏地扣住她手腕,不許她就這麼離開。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銳聲質問。

  他深呼吸,費了好一番氣力,好不容易克制顫慄的身軀。「你以為我會同情你嗎?你忘了嗎?我說過不會原諒你。」

  她聞言,悚然凜息。

  汪語臻,你今天走出這扇門,以後就休想再回到我身邊!

  當年,她對他提出離婚時,他曾撂下這句狠話。

  他記得,她也沒忘,她知道他不會原諒她,當初決絕的分別就注定了他們此後只能各自走各自的路。

  她垂斂羽睫,掩飾靜靜氤氳的淚霧。

  他森郁地望她,眸光忽明忽暗,彷彿經過百年時光的折騰,他才不甘心地鬆開她的手——

  「你好自為之!」

  第6章(1)

  「你真的那麼說?」

  「說什麼?」

  「說你會一輩子恨她。」

  「什麼恨一輩子?哪有這麼戲劇化?我只是說我不會原諒她。」

  「那不是差不多的意思嗎?」

  「差很多好嗎?」

  袁少齊為自己辯解,卻不知怎地有些心虛,聲嗓低啞了,飲入嘴裡的酒精開始灼燒喉頭。

  他身旁,一個俊秀的男子笑笑地望他,戴著副斯斯文文的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眸卻清銳有神,不輸獵鷹。

  喬旋,袁少齊屈指可數的好朋友,兩人年少時曾在少年輔育院有過幾個月的同室之誼,出院後也一直有來往,雖然彼此的興趣天差地遠,但很談得來,即使袁少齊這幾年在國外工作,仍用電子郵件聯繫友情。

  袁少齊很珍惜這個朋友,與前妻的一番愛恨嗔癡也沒旁人可以傾訴,只能說給他聽了。

  兩個男人於是在入夜時分,約在飯店酒吧,坐在窗邊,俯望這城市如流星般點亮的燦爛霓虹。

  「所以你對她,現在到底是什麼感覺?」喬旋單刀直入,問得很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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