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屋子裡靜悄悄的,兩人就這麼沉默著,直到韓京墨的體溫漸漸轉涼,唐半夏終於從自己的情緒中回神。
「笨蛋,都這麼晚了怎麼不叫人上飯?」
韓京墨身體不好,臉色總帶著些許病態的蒼白,加上韓家的生意越來越大,他的作息若不再正常一點,遲早要病倒。唐半夏的指尖輕輕劃過他後側方臉頰清瘦的弧線,低低笑罵,「你可千萬要保重身體,萬一有個閃失,我一個人多寂寞。」
不安分的手指下一刻被握住了,韓京墨側過臉微笑著。
「心情好了的話,陪我出去吃補品如何?」順便示意她從背上下來。
唐半夏嘀咕了下,然後滑下來埋在沾滿他氣息的棉被裡耍賴。
「不要,我要睡覺。」
背後的溫熱一離開,韓京墨暗自鬆了口氣。半夏總是這樣膩在他身上,如果是五年前還好,她是目睹親人離去的十四歲孤女,安慰她的他也只是個身體單薄,滿懷報恩之心的人。
兩人都是大病初癒,抱在一起除了骨頭卡骨頭,實在沒什麼感覺,可是現在……
視線很快的掠過即使藏在棉被下依舊曲線誘人的嬌軀,她蒼白的臉上泛起微不可見的紅暈。
「快點起床,飯菜涼了會傷胃。」
這是她一貫的台詞,她喜歡督促他的生活作息,偏偏自己比他還要懶散,所以韓京墨乾脆從善如流的拿她的原話來堵她。
果然,她不高興的回身瞪他一眼,然後嘀嘀咕咕的爬下床,大刺刺探出的腳勾了幾下勾不到鞋子,她終於不耐煩地抆腰發火。
「我的鞋子!」
「我幫你找。」
含笑縱容著亂發脾氣的野貓,韓京墨好脾氣的幫她梭巡那雙不知道被她踢到哪裡去的鞋子。倘若唐家那些人看到他們的大小姐是這麼一個樣子,恐怕不只下巴掉下來,連眼珠子都要挖出來洗洗。
這就是唐半夏,從五年前帶回她的那天開始,她就是這麼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真性情的模樣。
「快點找!」
唐半夏瞇起那雙看起來魅惑的鳳眼,不是沒看到他那副想笑的樣子,可是在他面前,她總是想任性地發脾氣。
韓京墨含糊的應著,終於在角落的盆栽上找到不知道怎麼倒扣在上面的鞋子,想像她是怎麼任性的踢掉鞋子,他彎腰撿起的同時忍不住笑了。簡直像個孩子,又哭又笑後就是亂發脾氣。
可是整個天下,她也只會在他面前如此。
坐在床邊的她粗魯的抱胸,失去支點的腳則百無聊賴地晃著,看到他拿著鞋子浸走過來,忍不住再次催促。
「韓京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偷笑!」
唇邊含笑的他識相的隱去笑意,握著鞋走了過來。
「不知道你今天要來,可能晚飯不是很合你的胃口,不過,不可以挑食。」
「囉唆!」
她哼了聲看著他單膝跪下,幫她穿上鞋子。一可以活動,她立刻跳下床伸個懶腰。
「韓京墨,是不是唐家對你太慈悲了?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喜歡操心有的沒的。」
他含笑站起來,隨她一起走出門去。
「現在不說倒胃口的話題,我餓了,也累了。」唐家是個太微妙的話題,實在不適合下飯。
唐半夏頭也不回的聳肩,「隨便你,我沒差的。」
走了幾步之後,她若有所思的回身看著他,仔細研究著他的表情。
他平靜的等待她研究的結果,卻被一雙玉臂勒住脖子。
「怎麼了?」
他有些驚訝的眨了下眼睛,只見柳眉倒豎的俏臉逼得很近。
「韓京墨,下次出門再穿這麼單薄,我一定把你活活掐死!」
說完手臂放開,原本只著單衣的他已經被強行繫上溫暖的披風。
韓京墨的愕然終於換作會心的低笑。
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要他寵、要他安慰,還要他教給她在官宦家族各種求生的技巧,可是另外一方面,又像是一個嘮嘮叨叨的妻子,時刻盯著他的衣食住行。就算她不在韓家的時候,也要他吩咐身邊的人記錄下他每天的穿衣和用飯的情況,不許他打馬虎眼,每次在唐家得到什麼唐老爺子給她的宮裡補品,也都一個不留的拿來祭拜她的「雙親」——其實都進了他的肚子裡。
拉緊披風,他平息了下心裡那絲暖意,緩緩開口,「這次老爺子又怎麼為難你了?」
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她嫌惡的皺了下鼻子。
「別倒我的胃口好嗎?」
沒錯,她這麼頻繁的出入這裡並不是單純的為了放鬆情緒,每次在唐家面臨到難題,她都會拿來跟韓京墨討論。說也奇怪,韓京墨的年紀並不大,看起來也是溫潤如玉沒什麼野心的書生模樣,可是偏偏他對這種家族的恩怨爭鬥卻處理得游刃有餘。可以說,她能成為老爺子面前舉足輕重的紅人,他功不可沒。
想到這裡,唐半夏停住腳步轉身望著他,而他也停下來靜靜看著她。
單薄的身體讓那襲白衣看起來縹緲非常,清秀的五宮泛著蒼白,更映得他的發、眉及眼漆黑如墨。
看了他幾年,總是越看越覺得自己鄙薄,所以也激勵著她更加努力的充實自己的內涵和修養,可惜怎麼也比不上他。
她有些惱怒的收回視線,決定還是用那些倒胃口的問題來平復怪異的心思。
「他最近很重視我,但這種重視總是做給別人看,轉而為我樹立不少敵人,這到底是什麼用意?」
韓京墨思索了下然後笑了。
「恭喜你,他已經把你認定為繼承者之一,現在是最後測試,看你能不能壓制住其它的唐家人,只要再努力一下,應該可以取得他全部的信任了。」
「服眾?」唐半夏低吟著這兩個宇,然後喃喃自語,「這麼一來,他是要我更加狠毒一點嗎?」
既要名聲又要錢財和臉面的唐家,簡直是只貪得無厭的怪獸,為了得到唐家家長的地位,她做的壞事只怕是罄竹難書。
想到這裡,她回首看向韓京墨,理所當然的要求著。
「京墨,記住幫我積陰德哦,否則我沒辦法去見他們。」
那些善良的靈魂一定可以到達幸福的天堂,如果她陰德積不夠,只怕死去也無法和他們相會。
「至於我欠你的那些……」
她狡猾的笑了笑,說著幾年來一成不變的借口。
「就作為對救命恩人的回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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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一步步的來臨,朝中的局勢卻如嚴冬般僵持不下。
而比這個更糟糕的是,富庶的唐家到丁捉襟見肘的窘境。
為了確保自己的勢力不被殷夙傲再用什麼貪污瀆職的理由削弱,唐家的收入大大減少,而過慣奢華日子的太太小姐,包括唐老爺子本身都不可能節省開銷,因此對沒有什麼背景的平民百姓的搜刮也就日益重要。
「大爺們,你們已經拿走我們不少貨了,再不給錢,我們全家都要餓死了!」
茶行的老闆苦苦拉住幾個唐家家丁的袖子,上好的特級茶一次就是幾斤幾斤的拿,他們茶鋪一年的收益都賠在這上面了。
唐家的家丁們一腳踢開他。
「你這個刁民,我們明明就預付了銀兩,想要詐錢也不看是在誰的面前!」
說完,得意的看著遠處的轎子。
大小姐吩咐過了,這樣的場面必須一口咬定給過錢,就算被人告也可以說是這些商戶敲詐。
茶行老闆哪肯這麼作罷,一家人上前又是一陣爭搶,可惜他們哪裡敵得過唐家經過訓練的家丁,不消片刻就都被打倒在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惡霸離去。
「作孽啊,這些人都不得不好死,尤其是那個唐半夏!」
憤恨的小民們一片怨聲載道,對著離去的唐半夏的轎子指指點點,卻不知轎子中的人臉上一片漠然,彷彿早就習慣這一切。
她又做了惡事。
不過沒關係,很快就會有人去做好事了。
微微揭開窗簾向後看去,隨著唐家家丁的離開,印著韓家字號的馬車已經停在茶行的門口,一個小廝神氣十足的在對茶行老闆一家說著什麼,每個人都感恩戴德的看著馬車。想必宅心仁厚的韓公子已經出手闊綽的用高價買下剩下的劣茶,多出的價錢恰好可以彌補這次被搶的損失。
淺笑浮現在她的唇角,遠處馬車中的眼睛也心有靈犀的看著她離去方向,即使看不清楚,唐半夏知道他的臉上一定帶著笑意。
那笑也一定比極品的溫茶還要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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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京墨有些疲倦的躺在馬車舒適的皮榻上。
今天走訪了十幾家商號農家,把半夏造訪的可憐人都一一的補償了。
那個磨人的女人要求這些善事一定要他親力親為,說不這麼做的話,上天一定把這善舉記在別人的頭上。但是他知道這不過是她認為多多動對他的身體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