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是紅牌,去接客吧!」她用眼神暗示他,入口處不遠的那桌,三個女人—直眼巴巴地注視他,就等他抽空去「坐台」。
單龍一掉頭看去,朝那桌近來每晚都準時報到的常客點個頭,笑了笑。
只見那三個女人也含蓄地向他招招手,而後興奮地頭碰頭不知在低聲討論著什麼。
「待會兒回來。」他端著酒杯離開吧檯,走向那桌客人。
馬雅不以為意地揮揮手,轉身跟吧檯裡另一位調酒師聊天。
在店裡,單龍一其實很忙,除了要招呼客人,更多舊識以及從客人變常客最後成了朋友的朋友來找他,他真的就像個紅牌男公關,不停從這桌轉到另一桌,不時有人攔下他,找他聊幾句,所以,並沒有很多時間陪伴馬雅。
不過,馬雅在這裡也算頗具名氣了。單龍一經常將朋友介紹給她,她個性開朗、健談,再怎麼生疏不熟的人,一、兩個小時下來,氣氛必定因她而熱絡,笑聲不斷,說紅牌公關,她的魅力可不亞於單龍一。
她是不必擔心無聊,只是覺得懊惱罷了;人家一通電話說要到家裡接她,她嘴上說不要,結果車子到門口時,她已經很沒出息地換好衣服站在門後等待,心知肚明最後還是拒絕不了他。
單龍一陪那桌女客人聊天,一一回答她們對他好奇的問題,抽口煙,從白色煙霧中看向坐在吧檯的馬雅。
馬雅默契地在同時間也轉過頭來,發現他的注視,朝他吐舌頭扮一個超醜的鬼臉。
「咳、咳……」單龍一爆出的笑聲被煙嗆住了。
「怎麼了?快喝口水……」同桌的女客人驚慌地表示關心。
「沒事……」他又瞄向馬雅,見她比了個倒拇指的姿勢,意指他好遜。
他笑了笑,一種因喜愛而寵愛的甜蜜滋味在心口蔓延開來,每當她在這間店裡,他整個心情就會變得很不同,一種心靈上的悸動,如迎接清晨自海平面升起的朝陽,充滿幸福的感動。
他無時無刻不在追逐她的身影。
馬雅在捉弄完單龍一之後,得意地將他剛才嗆到的表情描述給吧檯裡的調酒師聽。
「你有沒有看到你們老闆剛才的糗樣?」她模擬、醜化他五官皺在一起的樣子。
「哈,就算嗆到還是很帥。」調酒師可是很崇拜單龍一,在調酒師眼中,單龍一是個連男人也無法挑剔的男人。
「這樣還帥?」她又扭頭看看他,他也感應到似的,同時看向她。
不知怎的,她好愛他這樣叼著煙,微瞇起眼,穿過人群,偷情般地,在眾多迷戀他的女人的身旁,遠遠凝視她,那深邃的眼神總令她倏地心跳加速,血液逆流,腎上腺素激增,完全不行。
她真是墮落了、沈淪了,跟這個壞男人走太近,對瞹昧調情上了癮,只怕以後吃不慣那種老實安分的「家常菜」了。
這時,門口走進來三位身穿深色西裝,打領帶,身材挺拔的男上,頭髮吹整得時髦有型,人人手上都提著一個公事色,「菁英」的氣味飄散過來,很引人側目。
馬雅待服務生將那三位男士帶到預定的位置後急急轉向單龍一,他似乎早等著她的反應,兩人四目相交,她朝他眨眨眼,燦爛地笑了。
他雙臂環在胸前,挑挑眉,對她一副「見獵心喜」的色女樣著實無奈。
沒一會兒,他便離開那桌女客人,回到吧檯。
從音響裡取出夏川裡美的專輯,換上蔡琴與鮑比達的〈遇見〉。轉身問她:「終於『遇見』滿意的了?」
「還不知道呢……你別站得這麼近,這樣人家會不好意思走過來的。」她揮手趕他。
「……」他好受傷,這女人有新歡就當面甩了舊愛,居然還嫌他阻礙她的情路。
「去陪別的客人聊天啊!」她見他站著不動,連忙指派工作給他。「我旁邊這個位置不要帶客人喔!」
單龍一歎息搖頭,捧著正在滴血的一顆心,往旁邊移兩步,找其他坐吧檯的朋友聊天。
馬雅攏攏秀髮,從包包裡拿出一本薄薄的文學雜誌,假裝無聊地翻閱著,時不時地抬起頭,瞄瞄那桌「帥哥桌」,送去淺淺的微笑。
每當瞄到單龍一那要笑不笑的表情,就暗暗「青」他一眼。
馬雅身穿一件民族風的細肩帶過膝洋裝,大紅色,刺繡著精美金黃的古老圖騰,手臂、胸前披披掛掛叮噹作響的大飾品,如朵盛開的牡丹,嬌艷又神秘,加上頻送秋波,那三名被她瞄得愈來愈自信的瀟灑男士,交頭接耳一番後,便派出代表前來搭訕。
當其中一名男子起身朝馬雅走來時,她拋了個得意的眼神給單龍一,他只是笑,包容她的玩心。
「惡女……」他假裝伸手拿杯墊,輕聲地對她說。
「謝謝。」她笑得多美,被這壞男人指稱為「惡女」,是種稱讚。
那前來搭訕的男子已站到馬雅身邊,她蓋上書,特地撐大明亮天真的雙眼詢問他。
「你好。」男子用濃濃的口音跟馬雅打招呼。
「你好。」她將長髮塞至耳後,含蓄地回應招呼。
「我跟我同事,」男子指向遠方。「我們從香港來台北辦公,還有兩天假期想到處逛逛,但是對這裡不很熟悉……」
「嗯……」她維持著笑容,努力想聽清楚他在講什麼。
「你有時間為我們介紹台灣好玩的地方嗎?」
「你可以講廣東話,我聽得懂。」她用廣東話告訴他。
「太好了。」男子喜出望外,又重複一遍剛才的話。
「可以啊,不過,你得先猜一個謎題,答對了,明天找當導遊,帶你們出去玩。」她頑皮地吊著他的胃口。
「咦?什麼謎題?」
「你猜我幾歲?」她問。
「這個……」這真是個為難的謎題,男子想著究竟要猜對,還是猜得年輕點。
「猜不到的話,就很抱歉嘍……」她翻開雜誌,等著。
一旁的單龍一憋著笑,就快內傷,這鬼靈精怪的女人,到底想玩什麼把戲?
「二十……三歲。」男子掙扎片刻,胡亂猜一個可能比實際少一,兩歲的數字。
「錯了。」她搖搖頭,給他一個抱歉的微笑。
「是喔……」男子好失望,很搥心肝。
「不過,你另外兩位同事,我也給他們一個機會猜,猜對了,我的承諾依然有效。」
「這樣啊。」笑容又重回男子臉上。「那請你等一下。」
男子回到座位,將這段對話告訴他的同事們。
「你不是真的要他們猜你的年紀吧?」單龍—走過來幫她倒水,低聲問。
「當然不是,我只是比較中意打墨綠色領帶的那個,如果他來,隨便猜都算對。」她呷口水,告訴他。
「哈哈……」他大笑,不得不佩服她的巧思。
「倒完水就快走,那個墨綠色的來了。」她催他。
「你明天真要帶他們出去玩?」他又問。
「真的啊,再拉兩個單身的女朋友,來個團體約會。」反正她放假,有的是時間,就當國民外交。
當然,她是帶點壞心眼的,既然單龍一喜歡「沒有關係的關係」,她當然可以大大方方表示對其他男人的興趣。
若他吃醋了,她能得到些許安慰,若他不在乎,那麼,她就更該努力從這曖昧難解的關係裡跳出來。
「嗯,只是要小心點。」他只關心她的安全,其餘並沒有多想。
男女之間的交往應該用寬闊的心胸去看待,無論是否單身都應該擁有交友的權利,以前,他就從不過問女朋友的交友狀況。
馬雅接受那位打墨綠色領帶男子的邀請,移到他們那桌。而後,單龍一端著酒杯,在場內招呼一圈,最後在熟識的朋友那桌坐下。
馬雅和他中間隔著幾張桌子,遙遙相視一眼,微舉高杯子,露出一個「祝你玩得開心」的笑容。
他們喜歡也在意對方,卻不曾談及定義兩人關係的話題,都會裡的愛情、成熟男女的情感經常只靠一種默契維繫,聚散全由感覺主宰,誰也束縛不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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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馬雅真的不來了。
單龍一下午進錄音室處理一張唱片混音作業,晚上八點多打電話給她,她人還在花蓮。
「要不要吃花蓮的麻糬?」接電話時,她在車上,開著好大聲的音樂,旁邊還有男女跟唱的歌聲。
「不了,晚上你小心開車。」他幾乎要用吼的才能蓋過那背景音樂。
「放心啦!我技術—流。還是我買那個什記的扁食回去給你煮宵夜?」她也吼著回問。
「你晚上就回來嗎?」
「嗯,逛完夜市就回去了,開休旅車好累。我們還跑到台東農會買池上米耶,幫你帶了一包,等等經過宜蘭還要買鴨賞,順便帶兩把三星蔥給你。」
「呵……真窩心。」聽來她玩得很開心,買了一堆名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