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她的足踝也不痛了,一定是爺昨晚進來過,替她針灸了痛處。爺想要以這個小恩小惠撫平她不能下山的遺憾,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她嘴巴嘟了起來,她寧可用跛腳交換下山。這時,腳邊一陣濕滑,原來是「小黑」撒嬌地在舔她的腳。
匆匆用冷毛巾往臉上一抹,穿上鞋襪,抱著「小黑」,打開門。她發現爺不在屋裡,隨即迅速地溜到屋外,看到好幾個女真士兵在劈柴挑水;她懂了,他們在為她準備過冬所需,爺想以此討好她,她才不稀罕。她要的不是這些,而是下山見識世面。
她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啊」了一聲,她真笨,她不會自己偷溜下山,死皮賴臉地跟著爺進城?這真是個好方法,事不宜遲,她趕緊出發。
走了一上午,肚子餓得發出怪聲,昨晚到現在都沒吃,如今餓得兩眼昏花、四肢無力,她看了看路旁的野草,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草;這就是她的毛病,做事光憑一股衝動,顧前不顧後,如今只能倒在路邊休息,還連累「小黑」跟她一起挨餓。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她轉著脖子望去,看到白馬上那挺拔的身軀,是貝勒爺!她的心無緣無故地發抖,手心還冒出熱汗,好奇怪的症狀啊!
在白馬的後頭,還有兩匹不如白馬般健壯的馬,其中一匹馬在薩爾滸的交代之下,掉轉過身,往山上而去,應是去通知孔陀,找到影白的消息。
「你果然是想偷偷私自下山!」薩爾滸勒住馬頭。
影白沒好氣地說:「我哪有偷,下山的路誰都可以走。」
薩爾滸以命令的口吻對她說:「快上馬,你爺爺急得快瘋了。」
「不要,我不要回家。」影白雖然有些心疼爺,可是她不肯就此屈服。
「你為什麼這麼不聽話!」薩爾滸責怪道,眼神顯得很不諒解。
「你管不著!」影白大叫,但肚子卻緊接著發出一陣哀嚎。
薩爾滸嘴角往上一勾。「你肚子很餓了,是不是?」
「廢話,肚子不餓就不會叫。」影白不知死活地反諷。
薩爾滸想了一下說:「我們來談個買賣。」
影白有氣無力地問:「什麼買賣?」
「我請你到山下吃頓大餐,然後你就乖乖地回家。」
「為什麼你不請我到你家住,然後由我乖乖地做飯請你吃?」
「不成,我不能違背跟神醫的約定。」薩爾滸對她的機靈莞爾一笑。
「你們都好差勁。」影白忿忿地拔起地上一根小草,發洩心中的怒氣。
她的表情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踢到一隻小兔子,心裡充滿愧疚。
這個叫影白的孩子,不僅長相酷似女孩子,有時連動作也像女孩子,這讓薩爾滸想起自己的妹妹,兩人有某種神似的氣質;那種氣質不同於一般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而是皇室才有的獨特韻味。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眼前的孩子只是個出身貧困的男孩,他想他應該是太掛念妹妹,才會有此錯覺。
不過,他對他似乎有一種難以割捨的奇怪感覺,說得更明白點,是憐香惜玉的感覺,這點令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對一個男孩子產生對女孩子才有的心情,實在不是好現象,他歎了口氣。「你只是想到大城市看看,我帶你去見識不好嗎?」
影白考慮了幾秒,站起身,一手抱著「小黑」,一手伸向他,任他將她拉上馬;她坐前,他坐後,他的腳往馬肚上一蹬,白馬立刻像箭一樣射了出去,以飛馳而穩定的步伐,快速地往山下奔去。
她的臀部抵著他強壯的小腹,薩爾滸眉頭皺起來。他的身體往後移動,對他柔軟而渾圓的臀部感到不可思議。男孩子的臀部都該是小而結實的,不是嗎?但他厭惡自己想法似地緊繃著下巴,他到底怎麼了?老是對他產生不當的聯想……來到山下,不遠處有個小鎮,影白一副土包子似地打量路邊的建築和行人。她第一次看到兩層樓的房子、第一次看到賣著奇怪東西的攤販、第一次看到打扮奇特的女子,整張臉因新奇而洋溢著快樂。
兜了一圈小鎮,薩爾滸將馬停在鎮上最大的酒樓前面,下了馬以後,他伸出手握住影白的手,協助她下馬;相握的一刻,一股暖流從彼此相觸的手心竄進心裡,兩人的心同時顫了起來。不過,他們很快地放開手,心虛得誰也不敢看誰。
站在門口的夥計,趕緊迎上前,將馬牽到後方的馬廄;另外一名夥計,引領著他們到空桌坐下。酒樓裡一片詭異的安靜,客人們的目光幾乎全部集中在薩爾滸身上。他頭戴三眼翎,身著蟒袍,一看就知道他身份不凡。
站在薩爾滸身後的侍衛說:「夥計,把最好的酒菜全拿來。」
「你為什麼不坐下來?」影白不明白侍衛不能跟貝勒同桌吃飯。
「我要保護貝勒爺的安全。」侍衛戒慎地看著店裡不尋常的氣氛。
影白看了四週一眼,視線最後落在薩爾滸臉上。「有人要殺你嗎?」
「諒他們也不敢。」薩爾滸手指一勾,示意侍衛坐下來吃飯。
「上菜了。」數個夥計慇勤地服侍他們這一桌。
「砰」地一聲巨響,聲音來自鄰桌的四個客人。他們四個人都頭戴斗笠,笠簷壓得低低的,看不清長相。其中一位粗聲粗氣地拍桌大喝。「他媽的!夥計,你是怎麼做生意的?我們先來的,為什麼他們的酒菜先上,我們的卻還沒上?」
「對不起,馬上來。」夥計趕緊轉向鄰桌,陪著笑臉道歉。
惡客刁難道:「住口!他們那桌酒菜應該是我們的。」
「你們叫的菜不一樣。」夥計態度委婉的解釋。
「哼!狗眼看人低,你以為我們沒錢嗎?」惡客分明是故意找碴。
夥計不停地彎腰鞠躬。「客官,小人沒這個意思。」
「還不快把酒菜端過來!」惡客挑釁意味濃厚。
影白最討厭欺人太甚的事,她迅速將筷子含在口中,然後惡作劇地往每道菜裡插一插、攪一攪,滿意地說:「夥計,就把我的口水端去給他們吃吧!」
「小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惡客亮出刀子,走向影白。
「你想幹什麼?」薩爾滸筷子一扔,正中惡客的手。
「殺了你!」惡客忍住手痛,將刀砍向薩爾滸。
「放肆!」薩爾滸用劍鞘輕輕一揮,只見鋼刀飛了出去。
從鄰桌迅速飛來一道素袍,落到薩爾滸身後。「你的武功不弱嘛!」
「我說誰敢那麼猖狂,原來是你。」薩爾滸一個翻身,躍到桌上。
「清狗!納命來!」女尼手中的拂塵用力一拍,桌子立時裂成兩半。
「你果然有兩下子。」薩爾滸避開攻擊,飛身到女尼身後。
「拜託!尼姑打架很難看的!」影白撇著嘴諷刺。
女尼轉向影白,殺氣的眼神略帶驚訝。「你是什麼人?」
影白毫不畏懼,她沒見過世面,嗅不出危險,她單純的以為自己只要行得正、坐得穩,老天爺就不會取她的小命。「你管我是誰,倒是你,只有一隻手臂,是不是因殺氣太重,被佛懲罰的?」
「住口!」女尼抬起手,拂塵攻向仍大剌剌地坐在椅上不動的影白。
「不許傷害他!」薩爾滸用利劍撥開拂塵,意外地發現拂塵並沒殺傷力。
「清狗,你跟她有什麼關係?」女尼刺探地問,臉上的神情高深莫測。
影白從薩爾滸身後探出頭,還扮鬼臉。「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廢話少說,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薩爾滸一劍刺向女尼。
「我今天饒你不死。」女尼翩然地往後一躍,跟同伴們退出酒樓。
影白放馬後炮地叫道:「喂!你們怎麼像狗一樣夾著尾巴逃走了!」
「該死的笨蛋!」女尼回過身,拂塵往地上一揮。
「小心!」薩爾滸趕緊將劍橫在影白臉前,發出清脆的響聲。
只見一個小石頭落到地上,影白整張臉嚇得像雪一樣白,更顯得窈窕女的嬌弱,薩爾滸並沒注意到。
由於此地不宜久留,他吩咐著夥計準備一壺酒和十數個包子,不問價錢,手往腰帶裡一摸,拿出一錠黃橙橙的金元寶放在櫃檯上,然後就拉著影白,保護似地往後方的馬廄走去,侍衛拿著包子和酒壺,隨後跟上。
這場還沒開始就結束的交戰,在薩爾滸心中形成很大的疑問……
第3章(1)
古樹下,林蔭道上,三個人背靠著樹幹,吃著包子。
風靜靜地吹拂著,低頭吃草的馬兒和吃著肉餡的小黑狗,也是安安靜靜的。
薩爾滸的食慾並不好,他一邊吃一邊豎起耳朵,傾聽林間的動靜,完全沒聽到任何異聲,戒備的神情漸漸舒緩下來;獨臂女尼那行人顯然沒有尾隨他們,可是獨臂女尼見到清人向來是殺人不眨眼,今天卻不戰而退,箇中原因值得細敲……獨臂女尼功夫了得,以剛才的情況,如果再加上獨臂女尼的黨羽,以四對一,他的勝算極小,他不懂她為何不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放手一搏?在他看來,獨臂女尼似乎在等待更好的機會殺他。但還有什麼更好的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