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吃。」端木煦故作冷淡地避開了她的目光,因為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對她。
她的存在像是一種諷刺,諷刺他這徒勞無功的行徑。
找來外表像小草的她有什麼意義?冠上父親這個頭銜又能改變得了什麼?但就是有一股勢在必得的傲氣,讓他吞不下這場敗仗,硬要重起戰局,證明他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時不我與。
這個孩子氣的舉止,深遠地影響了他和她兩個人的人生。
他不是後悔了,也不是厭倦她了,而是彷彿有一層罩在眼前的濃霧散去,讓一直固執前行的他,終於發現自己似乎是走錯了路。
「吃一顆嘛。」容光煥發的小臉黯淡了下來,失望的她小嘴都快噘起來了,還是很有耐心地哄道:「吃了心情會變好喔!」
當他是三歲小孩啊?端木煦不悅地睨她,仍陷在煩悶情緒中的他實在很不想回應,但終究被她的表情惹得心軟,勉強挑了顆丟進嘴裡。
「夠嘍,不准再吵。」沒說味道如何,他只嚴厲告誡。不然鐵定會有下一顆、下下一顆,到他吞完那堆野莓之前都沒完沒了。
「你又知道了?哼。」被搶先拆穿企圖的她惱聲咕噥,只好自己吃,捧起手掌湊近唇邊,用牙齒刁起一顆野莓咽進嘴裡。
見她沒再相逼,而是自己乖乖地收拾殘局,端木煦覺得很欣慰,想要再多吃些免得她的辛苦白費,才剛伸手就被她回身閃開,她背著他低頭大啖野莓,像是怕被他搶走。
「別吃得那麼急。」以為她是貪吃,端木煦笑道,但她拚命將野莓往嘴裡塞的瘋狂行徑讓他覺得有異,他擰起了眉。「艾子,不要賭氣。」
她總算停下,那堆野莓已全進了她嘴裡,紫紅色的汁液沾滿了她的手和臉頰,看起來又髒又狼狽。
「偶才某有伍氣。」她含糊不清地說道,一張臉皺得快哭了。
「還說沒有?」端木煦沈下嗓音。明知他心情不好,還挑這時候跟他鬧彆扭?就算貪嘴也沒人吃得像她那樣,她分明是用這種方式在抗議他的推拒。
「因為……很酸。」艾子抿著唇要自己別哭,卻仍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還以為會很甜的,誰知道長得那麼漂亮的野莓竟又酸又澀,想到他剛剛竟還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她就覺得好難過。明明是要安慰爹的,卻反而變成了爹的負擔,讓他因為不忍拂逆她的好意而勉強自己吃這麼難吃的莓子。
端木煦愣了下,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倏然泛開的溫暖包覆了整個胸臆。
「……我不覺得啊。」太過奔騰的情緒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他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幾個字。
原來,早在他的理智還沒發覺之前,其實心裡就已經很清楚了,所以他才會提早回來,為的不只是她那會讓人心情變好的燦爛笑臉,還有那專屬於他的傾心相待,毫不保留地宣示著他是獨一無二的。
這個世上,真的有人將他擺在第一位,連顆酸澀的果子也捨不得他吃,寧可自己將苦全都擔下……積鬱心頭的煩躁被拂去了,只有她對他的好及在乎,化為無可取代的撫慰,將他空寂的心口填得滿滿。
「真的嗎?」艾子很懷疑,覺得他只是在安慰她。
「真的。」他本來就不怕酸,怕酸的人是她。憶起她剛剛吃到五官皺成一團的痛苦模樣,端木煦忍不住莞爾,凝望她的視線轉柔。
他以後絕對不會再動任何要捨棄她的念頭了,這麼難得的寶物,他要留在身邊好好地疼,讓她覺得被他帶回來的自己是幸福的,而不是時常被他弄得號啕大哭。
他將她拉近身邊,輕柔地用袖抹淨她的臉、她的手,就算潔白的衣袍被染髒了也絲毫不以為意,比起她誠心對他付出的心意,這根本就微不足道。
艾子神態自然地接受他的溫柔,一點兒也沒有惶恐尷尬的神情,彷彿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相處方式。
可不是?旁人眼中的驕傲少爺,卻是她最最體貼又細心的小爹爹。
她知道他只是嘴巴壞,其實他很疼她,會讓她坐在他腿上唸書、會牽著她的手四處散步,家裡的奴僕那麼多,但好多事他都不假他人之手,而是自己將她捧在掌心上疼。
所以她才會那麼喜歡他,好希望他能一直陪在身邊。
「那我幹麼搶著吃啊?」嘴上雖懊惱嘀咕,但那張俏麗小臉已經綻開了笑。爹回來了,真好!
被她的燦爛笑靨迷眩,端木煦無法別開視線,突然清楚地意識到歲月在她身上做了多大的變化——
她不只越來越像小草,那雙小時候總流露出淘氣靈黠的眸子,如今已偏向澄澈柔媚,再襯上那日趨細緻姣美的五官,不出幾年,她的美貌會惹來多少豺狼虎豹是可以預期的。
想到多年後會有個渾小子出現將她搶走,他就有種很想殺人的衝動。
哼,想搶他女兒就儘管放馬過來,他會設下荊棘刀山,沒本事通過的人就別想帶走她!
端木煦甚至開始盤算要怎麼料理那些傢伙,好整得他們不敢再癡心妄想,想到興高采烈時,俊容還浮上得意又詭譎的笑,完全沒發現自己想得太遠,也沒發現他並沒有任何將她嫁人的打算。
「人家摘了很久耶,而且怕碰傷莓子,還不敢放在籃子裡,一直用手捧著,就連摔倒了也沒放開。」直到現在艾子才想起這件事,低頭望去。「應該沒受傷吧?」
她大方地撩起裙擺檢視,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動作有什麼問題。感情極好的他們沒守過男女之別,摟抱、牽手都已是家常便飯,看個小腿兒又有什麼好害羞的?
摔倒?端木煦臉色一變,立刻蹲跪她面前,專注的視線對那雙白皙勻稱的腿視若無睹,只顧著審視有沒有傷。
當他將她裙子撩得更高,發現到她左膝有片擦傷的紅痕時,雖沒破皮見血,仍讓他的心整個擰起。
「這些爛莓子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你竟然只顧它!」不捨的懊惱讓他忘了剛剛才立定要好好對她的決心,端木煦怒聲咆哮。
那是她運氣好,只受了這點傷,要是她摔得再重一些,看她能怎麼辦!想到她很可能會傷重昏迷不醒,他卻無法及時相助,端木煦不禁全身發冷,急漫的恐懼讓他更怒。
該死的!他就是因為這樣才不放心讓她一個人上山!
「不會痛,真的真的。」怕他擔心,艾子趕緊堆上滿滿的笑容轉移他的心思。「我們再去採野莓好不好?你剛剛只有吃到一顆而已。」
端木煦怒瞪她一眼。還採什麼莓子?那個害她受傷的罪魁禍首他只想將它連根拔除!
「回家敷藥。」他二話不說直接將她抱起,施展輕功往山下掠去。
身形已長得挺拔精瘦的他,現在要抱起她已不費吹灰之力,但他反而很少抱她了。
因為娘說艾子已經長大,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就算是父女相稱也該有所設防,就連爹也暗示他別對艾子有非分之想——笑話,當年都會和小草同坐一張書桌前的他才更引人非議,竟還好意思說他?!
若真在意那些世俗的觀感,他當初也不會收養艾子,但不想看到她又因同伴的取笑而哭紅了眼,所以他收斂了,在公開的場合中最多只會牽她的手,其他的疼愛舉動就留待獨處時才會展露。
雖然那狂燒的怒焰焚得艾子的心跟著發顫,但她仍緊緊抱住他,好希望這幸福的時刻可以永遠都不要結束。
爹已經很久沒這樣抱著她了,她知道長大後就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依賴他,而其他人也沒再被他們的父親這樣抱著,但她還是覺得好失落。
可以永遠不要長大嗎?可以永遠都這樣被爹爹疼著嗎?她將臉埋在他的肩上,小臉上盈著滿足的笑。她不想要答案,只想把握住這幸福的時光。
她最喜歡、最喜歡小爹爹了!
第4章(1)
好忙好忙喔!
端木艾腳步輕快地穿過田梗,即使心裡這麼念著,姣美臉上仍掛著甜甜的笑容,活潑靈巧的身影像只翩然飛舞的蝶,手上的藥籃隨著她的身形左搖右晃的,交織成村人們最期待看見的畫面。
「趙叔好∼∼張嬸不要太累,要記得歇一歇喔∼∼臭小三子你不乖乖回診病怎麼會好?下午再不去藥鋪你就完蛋了!」
已出落為漂亮姑娘的她,並沒有因為長大成人而失了她俏皮熱情的本性,見了人就笑,再送上甜軟好聽的招呼聲——雖然有時也會夾雜故意板起臉的恐嚇,但只要她一經過,都逗得大家一臉笑呵呵的。
「好、好,小艾姑娘幫夫人送藥啊?」田中農忙的老漢摘下斗笠回應。
這些年來,她都跟在韓珞身邊學習醫術,如今十八歲的她已變為韓珞的得力助手,望聞問切開藥單全都難不倒她,也從村人口中的淘氣小艾成了人見人愛的小艾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