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成這樣,連自己都沒想到。
她的一生就如同那位「3A」所說的,是一張白紙上的幾行黑宇,一眼便看盡了。
一直以來,她都過著無波無浪、風調雨順的人生;出生在小康家庭,身為次女的她上有一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爸媽都是平凡而善良的好人,唸書的時候不上不下,擁有著中資之才、中上之姿的她一直到考上空姐之後才開始如花綻放。
高中時代認識左葵,那時候的左葵已經人如其名,艷麗得如同一朵向日葵;左葵是隔壁班的同學,長她兩歲,因為國中時代混得太凶的左葵重考一年,於是開啟了她們漫長十年的友誼。
高中時代的左葵愛玩、愛笑,鋒頭極健。
同為女校,左葵每年情人節收到的情書是以「迭」來計算,而黃毛丫頭的她則是高中三年連一封情書也沒收過。身為左葵的死黨好友,她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分享左葵因著無數次戀愛而發散的光與熱,那時候的她真的也曾偷偷的戀慕過左葵吧!那樣燦爛奪目、那樣耀眼奔放的光芒!
她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雖然左葵因為打工的關係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不過左葵租的房子就在她家附近,她們幾乎是天天見面,一同嘻笑著度過大學四年的生活。
那時候的左葵已經完全脫離青澀的歲月,開始過著成年人的生活;她打工過的場所多到難以計數。
風花雪月的墮落之所小費最多,左葵也在裡頭打滾了好幾年;但很神奇的是,左葵身上從未沾染半點風塵味,只有在她喝醉酒、刻意外放的時候,她才看得到左葵燦爛背後的那一絲絲滄桑之感。
偶爾望見左葵眼角所流露的疲憊之意,她總是感到好心疼。
大約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左葵開始了她一連串「遇人不淑」的戀愛史。
她總是不懂,為何左葵專挑壞男人?明明就是個小混混、明明就是個不思上進的小白臉,為何精明幹練的左葵會在同一個坑裡跌了又跌?摔了無數次?
喝醉的時候,聽著左葵抱著麥克風用那帶點沙啞、充滿著哀淒的聲音唱著辛曉琪的「味道」:「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襪子和你身上的味道。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煙草味道,記憶中曾被愛的味道……思念苦無藥,無處可逃……。」那滄桑的歌聲簡直奪人魂魄,聲聲斷腸,逼得人淚流滿襟。
她不能否認自己的確深愛著左葵,也許那並不單純只是姊妹的愛情、知己的愛情,也帶著一點戀慕、一點嚮往跟投射吧。
左葵活在她永遠不能履足的世界,那個世界刀光劍影、血肉模糊,愛與恨往往只在一念之間;活在都市叢林中,每天過著槍林彈雨生活還能談笑風生的左葵令人艷羨;然而──
「然而她卻打算搶你老公。」
「他還不是我老公。」悶悶的,她無力地攪拌著咖啡。
熙來攘往的機場,川流不息的人潮從她們周圍走過,每個人都提著行李、每個人都背著故事,她的故事算輕鬆了,只是依然教她心情沉重。
「你知不知道?笨死是沒有藥醫的。」
「她想搶你男朋友,幾乎已經得逞了,你居然在這裡緬懷她?!」淑貴搖搖頭,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我真是不懂你了。」
「什麼緬懷?她又還沒死。」
「不知道應該說你是心胸寬大還是怎麼樣,難道你想再去找左葵恢復友誼?笨蛋也知道那不可能嘛!還是說你要把呂成彥雙手奉上?」
「那也不錯喔,反正結果都是失戀。」玉祺突然開口。
淑貴跟她全都傻了,只見玉祺掩著唇嘻嘻笑著。「我開玩笑的嘛。」
「真看不出來,你居然開得出這種玩笑。」淑貴又搖搖頭。天地真是反了,竟連最是單純老實的玉祺也說得出這種話。
「我知道不可能,除非我跟成彥分開……。」
淑貴跟玉祺張大了嘴,半晌吭不出半句話。
潤晴朝她們扮鬼臉。「是啦,我重色輕友嘛,這種事怎麼可能。」
她們這才能把下巴收回去,然而這已經讓她們大驚失色了。
「我聽過很多荒謬的事,但這一件可以排名前十大了。」淑貴嘟囔著:「居然為了好朋友想拋棄男朋友?尤其還是那麼好的!」
「我知道你會覺得很奇怪,可是左葵對我真的很重要,我們已經在一起十年了,她在我生命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
潤晴說著,臉上露出痛苦迷惘的表情。「我真的不懂,她為什麼要故意做這種事?明知道那不可能,為什麼她寧願不跟我作朋友也要去嘗試?」
「也許她就是看不慣你這樣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吧。」
「什麼?」潤晴錯愕地望著淑貴。
淑貴聳聳肩。「我對左葵瞭解是不深啦,只見過幾次而已。不過我覺得她活得很辛苦、很疲倦,一點也不像外人所看到的那麼光鮮亮麗。她活得那麼累,可是得到的那麼少;你活得那麼輕鬆愉快,卻什麼都有,也許這就是左葵討厭你的原因吧。」
「她討厭我?」潤晴看起來像是剛剛被一顆巨石擊中頭部,表情愕然又受挫。
「呃……。」淑貴被她的模樣給嚇著,她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更正:「嫉妒?」
「她怎麼可能嫉妒我?又怎麼可能討厭我?那是左葵耶!長袖善舞、精明幹練的左葵!」潤晴呼地跳起來怪嚷。「更何況我們是十年的朋友啊!十年耶!人生最精華、最珍貴的十年我們都在一起!」
「你們見證了彼此的人生,一個成功了,一個失敗了。」玉祺輕輕地開口。「如果可以交換過來的話,那該有多好,也許她是那樣想的吧。」
本來只是被巨石擊中,現在巨石已經壓扁她了。
潤晴的雙肩垮了下來,慘著臉,滿面哀淒。
她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性,從來沒想過左葵會討厭她、嫉妒她,從來都是她羨慕、佩服左葵,左葵怎麼會喜歡她這種平淡無味到像一杯白開水似的人生?
淑貴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別這樣嘛,過個幾年,也許你們……。」想了想,她還是閉上嘴。這種安慰實在很無稽,誰會跟一個試圖對自己男朋友霸王硬上弓的女人重新作朋友?那怎麼想都很荒謬吧?
「嗚……我好沮喪……。」
「哇!」突然,淑貴跟玉祺同時大叫起來!
「幹什麼?我不能沮喪嗎?我真的……。」淑貴猛然握住她的肩膀,將她轉個身面對航空時刻表。
那張表非常大,鑲嵌在機場的正中央,她們已經見過上千次,照理說上頭應該密密麻麻都是英文跟數字,寫明了每個航班起落的時間,不過現在上頭一片漆黑,只有幾個大大的中文字寫著:林潤晴,我愛你!
整座機場像是突然被淨空了,先是一片鴉雀無聲,然後竊竊私語的嗡嗡聲開始響起──
「那是什麼?可以這樣嗎?」
「那是什麼啊?」
「周俊傑!你看你看!」
「天哪!真的是周俊傑耶!」
「哇!好帥啊!我要暈過去了!相機!相機!」
人群開始慌亂雜沓,然後漸漸地像聞到蜜味的蟻群一樣住她們的方向聚集過來。
她瞪著上頭的字,臉漸漸燒紅,一股巨大的怒意將壓扁她的巨石慢慢舉起──
就像拍偶像劇,不遠處有個身材修長的男人捧著巨大的花束慢慢朝她定來,一臉誠懇認真的笑。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後頭跟著攝影機跟滿滿滿滿的人群!
廣告牌上頭現在炸起煙花了,電子煙火轟轟轟地炸開,又幾個中文字跑出來:跟我交往吧!
X的!她感覺腦袋裡頭有什麼東西「叮」地一聲崩斷,眼睛頓時火紅了起來。
用慢動作慢慢定過來的男人誠懇無比地在她面前單膝跪下,深情款款地望著她,將花束舉到她面前。
「潤晴,請答應跟我交往──」
他後面也許還有許多感人肺腑的話即將說出口,說不定他會唱一首情歌。
他的樣子很帥,那雙深邃的眼睛尤其動人,身穿著白色西裝的他看起來就像夢幻中的白馬王子,理論上女孩子都應該會被這場景感動;理論上。
實際上──
她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叫自己冷靜,可是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崩斷的理智現在在遙遠地平線的那一端飛舞著,內心原始的火焰瘋狂燎原!
美眸裡幾乎噴出火來的潤晴一把奪過那巨大的花束,當它像石頭一樣狂暴而激烈地砸向單膝跪在她面前的男人,同時破口大罵!
「X的!你就是聽不懂是不是?!老娘不想跟你交往!老娘連看都不想看到你!混帳!你不知道老娘心情差到極點嗎?!可惡!X的!扁死你這個聽不懂中文的死白癡、文盲!去死吧!」
整座機場的人全都掉了下巴。
被痛扁的周俊傑更是完全傻掉了!這不可能的!這絕對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沒有任何人可以抵抗這一招,怎麼可能有人會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痛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