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哭什麼哭?她從來都不哭的!更不會傻得為了個男人流淚,她根本就不喜歡他,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會控制不住眼中氾濫的淚意呢?為何會痛得像被撕心扯肺呢?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助他抓到「荒漠蒼狼」後,她便離開,完全不留戀地離去嗎?她的心意該是再堅定不過,為何獨獨聽見那耳熟又令她心痛欲裂的歌聲時,竟會湧現出想見他一面的念頭呢?
歌聲帶著泣意,不斷地悠悠傳來。除了她以外,還有誰在哭泣?誰會為她而哭泣呢?有誰會心疼她?
爹?不可能。
娘?不可能。
哥哥?不可能。
嫿淨?是了,嫿淨心好,若知道她難過不開心,定會為她傷心流淚的。但,嫿淨知道她受了委屈嗎?
可唱歌的明明是個男人啊,而且他的聲音是她最熟悉不過的,他的聲音總是伴著她度過日日夜夜,是他在為她流淚嗎?為何要為她流淚呢?
他怎麼了?這一點都不像是他,他向來是高高在上,驕傲得令人髮指的,從來只有他傷害別人,沒有人傷得了他,而他要的東西也向來沒有要不到手的,他尊貴的身份地位讓他目空一切,如此,還有什麼好不開心的?
他真是在為她流淚嗎?是否她聽錯了?
他真是聲聲呼喚要她回去嗎?可要她回哪兒去?她又是在哪兒?怎麼一點記憶都沒有呢?
衣嫿逸腦袋遲緩地看著陌生的四周,黑得嚇人,伸手不見五指。照理說,待在這種地方該感到害怕,甚至是想快些離開才是,但為何會沒有離開的慾望呢?
是為了他就要娶妻的消息嗎?不!不是!他要娶妻生子是他的事,一概與她無關,她為何要因此躲起來不見人?她不過是想離開他罷了,只要給她一絲光線讓她找著路,她就會離開,且不再去想要再看看他這種蠢事。
她,不看他,不看他了……
倔強地打定了主意,可淚卻落得更凶了。
算了,反正四下無人,哭得再淒慘也沒人瞧見,那就盡情地哭吧!至於為何流淚,她一點都不想追究,只知道將滿腔的淚水悉數哭盡就會好過多了,所以對於恣意淌下的淚水,並未費事拭淨。
可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什麼,竟感覺到有一雙大掌輕柔地為她拭去頰上的斑斑淚痕。是誰對她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為何她會看不見他?
那掌心的觸感、那掌上的溫度,以及撫向她帶著心痛的感覺,全都是那麼的熟悉……
驀地,頰上感覺到一陣濕意,帶著暖意滴在臉上,滑進心底時卻教她痛徹心扉,她的整顆心像是遭到烈火焚燒般痛苦,痛得她喘不過氣來,痛得她無法再安逸地待在這一方天地問。
「蘭……墨……麈……」她低啞著聲,終於喚了那個教她心碎又心醉的男子。
此一呼喚像是觸動了機關,她的身子猛地騰空飛起,天際忽地出現一道光口,她整個人被吸入,緊接著便感受到更劇烈的痛楚自心口上傳來。
她痛得就要無法呼息,整個身子熬不住這痛地翻覆著,可一雙堅定的大掌卻迅速止住了她的翻動,避免她無意中扯裂了好不容易包紮好的傷口。
「痛……好、痛……」衣嫿逸的額際淌出一層冷汗,她好痛,痛到恨不得就此死去!為何會這麼痛?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嫿逸別哭,我就在你身邊,我一直都在,別哭。」見她總算不再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至少會翻身,蘭墨塵高興得再次淌下淚來。
他差點就要失去她了!直到現在他都不敢確定能不能保住她,只能不斷地向上蒼祈求,求它千萬別將她自他身邊帶走,倘若真失去了她,他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該如何過下去?
自她受傷以來,他便一直守在她身邊,想著為何她會這樣的傻?為何要幫他擋下那一箭?假如她沒有為他擋箭,此刻她該是生龍活虎地騎在馬背上,縱橫大漠間。只要不救他,她就不會徘徊在生與死之間,他們倆都不會感覺到一絲痛苦。
「你好傻!真的好傻!」他從來就不希望她為他擋刀擋箭,他一直都希望她能毫髮無傷地在他的羽翼下生活,可為何會事與願違?莫非他的心願太過奢求?
「好痛……」躺在床上的衣嫿逸熬不住身體上的痛楚,又叫了聲。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為了我,請你一定要撐下去,務必要撐下去!」蘭墨塵無法可施,唯有不停地哄著她。
她的傷勢非常嚴重,但因吳岳的箭是針對他而發,她是為了替他擋箭,是以箭沒正中心口,她這才沒當場死去,可她的傷勢所有大夫見了都是不住地搖頭,甚至有人開口要他放棄。
那些個膽敢要他放棄的人全都讓他給扔了出去,若非她的傷勢過於嚴重,他不想再造殺孽,連帶折了她的壽,否則不會僅讓人小小地教訓了那些個庸醫一番即放他們離去。這方圓百里內,任何一位叫得出名號的大夫都讓他派人去延請過來為她診治,若不是害怕加重她的傷勢,他早帶著她快馬加鞭地趕回京城,讓崔御醫為她診治了。
所有能想的法子他都想了,能看的大夫也都看過了,他還派人火速回京帶了封信給皇上,要皇上讓崔御醫趕過來救她。
「我一定會救你,不會讓你死的。崔御醫就在路上,很快就會趕到了。」他不會讓她死!不會!
「別忘了你曾承諾過要永遠伴著我,絕不離去的,你不會想毀諾,讓我笑話一輩子吧?」蘭墨塵心疼地為她撫開汗濕的發。
她的臉比紙還白,幾乎要變成透明狀了;她的手冷得像冰雪,蓋再多的被褥也無法使她溫暖。她已昏迷一個多月,整個人不斷地消瘦,他擔心她再這麼瘦下去,即便身上的傷沒要了她的命,也會因為過度的消瘦而熬不下去。
在她昏迷的這段期間,他以唇哺喂,想盡方法往她的嘴裡灌進滋補的湯湯水水與湯藥,但流出來的永遠比喝進去的多,每見流出來的湯湯水水,他的心就擰著、痛著。
頭一回如此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她的生死跳脫了他的掌控,除了不斷告訴自己她能平安捱過這一劫外,他不知道還能告訴自己什麼。
「嫿逸,我的嫿逸,快醒醒!哪怕是醒來罵我、打我、不理我都好,快些醒來吧……」他深情呼喚著。
衣嫿逸的雙手胡亂揮舞,很快地便落入他的掌握之中,大掌緊緊包裹住小掌,輕輕烙下一吻,吻著她纖細的指節。
「嫿逸,難道你討厭我,討厭到連睜開眼看我一看都不肯嗎?」
不是的!不是的!她沒有不想看他,她只是痛!痛得她全身都不舒服,而且眼皮好沉重,彷彿有千斤、萬斤重,讓她想睜開眼看他都難。
她想要跟他解釋,想要告訴他,其實她並沒有那麼痛,她只是累了,只是想再好好地睡一覺,想要告訴他,他可以放心去娶康親王的女兒,她會離開的,絕對不會造成他的困擾。
但,她真正想要說的其實是她好痛,真的好痛,痛得她連躺都躺不住了。
她根本不如表面上的大方,她不要他娶康親王的女兒,連看康親王的女兒一眼都不行!還有,她也不想走,真的不想離開他身邊,可是這些話都得仔仔細細地藏好,深深地埋藏在心裡,不教人發現。
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說著反話,自我欺騙說這一點都不難,就算心碎得快要死去了,都要大聲地告訴自己——不痛!一點兒都不痛!如此,她才會有熬下去的力量。
她的真心一直被她深深地埋藏起來,就怕被人發現,就怕遭眾人訕笑她不自量力,不知輕重,不懂得安守本分。
「嫿逸,我的嫿逸,求求你醒來好嗎?你若再不醒來,恐怕我就得上天下地追著你去了……」佈滿鬍渣的臉輕輕摩挲著雪白的小手。
這輩子他未曾這樣過,可在她面前,他願意卑微,只要她肯醒來,他什麼事都願意做,真的!
「嫿逸……」他的聲音嘶啞破碎。
「痛……蘭墨塵……我……好痛……」唯有在昏迷中,她才不用再逼著自己說謊騙人。
蘭墨塵傾身吻去她頰上的淚水,她的小臉佈滿淚痕,看得他心魂俱裂。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只要你肯睜開眼睛,就會減輕不少疼痛了。嫿逸,聽我說,睜開眼來。」她的痛是他無法想像也不敢想像的,可為了讓她醒過來,他可以說謊,謊騙她一切都會變得更好,只要她醒來。
他的誘哄滲透進了她的耳中,使她相信了他,相信只要她睜開雙眼,那麼疼痛便會減輕,她再也不會感受到椎心刺骨般的疼痛。
慢慢地、用力地、沉重地、緩緩地,使盡了全身的氣力,她終於睜開了眼,看見了面容憔悴消瘦的蘭墨塵。他的模樣好陌生,他變得完全都不像是他了,而且,他看起來好似好久沒能睡上一覺,連衣袍也沒好好打理一番,這真的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