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瀾月?」聶青瀾幽幽笑著,「聶青瀾這個名字我已經叫了二十餘年,乍然要我改名,還真是不習慣,總覺得像是在叫別人。」
殿門外,忽然有一陣清風吹入,將殿內的燭影吹得搖晃了幾下,接著,兩道影子深長地蔓延至殿內,一個清幽得如同月色般沉靜的聲音貿然飄入——
「終究還是青瀾勝瀾月。將軍不是按慣例登基,名字也無須依慣例而行。王大人,這件事不是已經議過了嗎?怎麼還來煩擾將軍?」
他急忙回身,「丞相,是幾位侯爺命小臣……」
聶青瀾沒有細聽王梓麟的話,她只是筆直地看向走到殿門口的那兩個人。
那兩人,一個是鐵塔般高大黝黑的壯碩男子,另一個則是著湛藍色長衫,清瘦得如同冬日的梅枝一般。
因為兩人沒有立刻進入殿內,還看不清那兩人的臉,但直覺已經告訴她——誰是李承毓。
她站起身,面對那藍衫男子,筆直地走上兩步,用肯定的口吻稱呼道:「李丞相。」
藍衫男子的唇角彷彿上揚了一下,邁步跨入高高的門檻。
殿內的燈火雖然明亮,但這一瞬間卻全然被奪去了光華,連聶青瀾都不由得在此刻感覺到了窒息。
跟前的這位李承毓,出乎她意料的年輕,按照之前收集到的消息,她一直以為李承毓起碼有三十多歲了,但是現在看來,似乎只有二十六七歲的年紀,與她不相上下。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緣故,他的皮膚格外雪白,鼻翼高聳。
眼窩較之一般人深陷許多,使得他的臉部輪廓分明,格外俊秀。
最讓她納悶的是,他的眼睛與一般人不同,每次他微微眨動那兩排長長的睫羽時,似有一片金色的光芒從他眼眶中抖落。
「將軍一路遠來,辛苦了。」李承毓緩緩開口,還是那樣讓人舒服的嗓音。他就站在距離聶青斕三步之外的地方,不近不遠,不卑不亢,光只這一面,就很給她好感。
因為他的進入,王梓麟像是心懷顧慮,向門口退了幾步,「小臣先告退了。」
「王大人也辛苦了。」李承毓微一點頭,對跟隨自己而來的那名黑塔般的壯碩男子吩咐,「鐵雄,你先在門口等我。」
那男子應了一聲,隨著王梓麟出去了。
殿門一關,他倏然跪倒在她的面前,「微臣參見殿下。」
聶青瀾一驚,急忙伸手攙扶,「丞相大人為何如此大禮?我現在還未恢復名分,實在當不起丞相這一跪。」
「殿下肯於血月危難之時,不計前嫌,歸國施以援手,便己當得起微臣這樣的大禮了。」李承毓微微仰起臉,此時兩個人的距離不過一尺,聶青瀾終於看清了他的眼——那眼瞳的顏色果然是金色。
她不禁詫異,脫口而出,「你是外邦人?」
李承毓淡淡一笑,笑容中似有說不出的苦澀,「我的生母是血月人,但生父不是。」
聶青瀾意識到這個問題涉及人家的私事,不便多談,便立刻轉換話題,「我初來血月,對這裡的人情世故並不瞭解,還望丞相大人多幫忙。」
緩緩起身,他從自己袖中取出一件東西遞給她,正是那柄桃花刀。
她盯著他,「丞相這是何意?」
「此乃殿下常佩之物,也是防身利器,日後不能再輕解於人了。」他微微一笑,唇角的笑容竟如同可以暖人的朝陽一般,讓她不禁一怔。
「殿下,請先收回這柄桃花刀,不要再意氣用事了。血月國中的種種勢力錯綜複雜,即使是我,也不能力保殿下無慈。殿下若想讓我安心,就先不要懈怠了您自己的戒心。」
他的話,格外的誠懇,也讓聶青瀾心中原本的疑竇更加深了許多。她緩緩伸出手,接過了那柄桃花刀。
李承毓似是呼出了口氣,伸手一擺,「殿下請先落坐,微臣有許多事情要和殿下交代。」
「是王大人說的事情?」她和他相對而坐。這樣近距離地直視著對方,李承毓那雙金色的眸子如一泓潭水般清澈,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眼了!倘若他是一步步踩著艱難,打救了四方的勁敵才坐到這個位子上,他又是怎麼保持住這份明朗純淨的心境?
李承毓似乎沒有感覺到她正對自己深刻的打量,眉心微蹙,「王大人和殿下說的都是小事,而我要說的是大事。殿下務必仔細的聽進去,因為這不只關係到殿下的安全,也關係到血月的未來。」
聽他說得如此鄭重,聶青瀾收回心神,認真聽著他後面的話。
於是,李承毓開始娓娓道來,「我知道在司空朝,皇帝的話是一言九鼎,但是在血月,凡位侯爺各恃軍功,把持一方。吏部尚書何維仁豢養了一批貪財好勢之人,西山邊陲有山賊出沒,不斷騷擾當地百姓。可以這麼說,先帝留下的,是個實實在在的爛攤子,以我一人微末之力,想扶住這將傾的大廈,著實困難,所以我需要殿下幫我。」
聶青瀾定定看著他,對於他在第一次見面就肯將這些困難和盤托出,感到十分訝異。
李承毓看出她的訝異,繼續道:「我今日和殿下說明白這些事情,是希望我們彼此之間可以毫無嫌隙,聯手抗敵。血月若不能安定,鄰國的司空朝必然也會受此牽連。承毓不才,不敢想兩國能世世代代相安無事,只要在我有生之年能多看到幾十年的和平,我便算是對得起先帝的臨終之托了。」
她深吸一口氣,良久之後才慢聲說:「丞相這樣的胸襟,的確不多見,就是在司空朝,也屬罕見了。我若是你的同僚,應當汗顏;我若是你的屬下,當為你躬身行禮。今日我只能敬你一杯酒,權作對你的敬意。」舉起手邊的酒杯,她對他遙遙一揮。
李承毓的金眸中彷彿有波光流動,也自斟了一杯酒,與她相對飲下。
「飲過這杯酒,便算是同道中人了。」聶青瀾放下杯子,說道:「丞相想讓我做什麼?」
他幽幽的眸子讓人心動,也讓人幾乎傾心交付,花瓣般的唇,因為沾了酒液而泛著珠光,「此刻我不敢要求殿下做什麼,只能感謝殿下肯站在我這一邊。此後若能與殿下共進退,則血月臣民莫不感恩戴德,深受殿下之惠。」
聶青瀾微笑著,「既然是同道中人,丞相也不要這麼客氣了。」
你知道我是戎馬之人,學不來矯揉造作的那一套,這一路被人捧著端著,幾乎都要累壞了。你就算是我在血月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在眾人面前應盡的客套自然要盡,私下裡,我叫你一聲「承毓」好了。」
李承毓的背脊倏然挺直,動容的神色自金眸中悄悄泛起,又沉澱下去。
第2章(1)
聶青瀾並不是單純的傻子。即使沒經歷過政壇的傾軋,但是也知道「對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道理。
與李承毓的第一次見面,在她看來,是兩個人的第一次交鋒。這一次,彼此碰撞得水乳交融,頗為融洽。但這也可能只是表面的情況,真正潛藏在下面的暗流湧動,讓她一點也不能懈怠。
她一開始交出隨身的兵器是給那些對她心懷敵意的血月臣子們看的,但是李承毓卻巧妙的將兵器還給了她,無論是為了他所說的安全,還是讓她依舊保持著司空朝女將軍的前背景,這柄桃花刀的歸屬,絕不是個可以小覷的問題。
第二天一早,她離開行宮前往京城,意外地又發現她手下的那幾十名士兵,都手持刀劍圍在馬車周圍,只不過人人都換了血月士兵的服裝。
「怎麼回事?」她小聲問自己的副將楊帆。
楊帆回答,「昨夜李承毓來找我們,說我們若還是穿著司空朝的衣服,進入京城後必然成為別人攻擊的靶子。血月的衛隊在自己的領土上不會有很高的警戒,所以換裝是必要的。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聶青瀾沒有再說什麼,遠遠的可以看到李承毓就在隊伍的最前面,他沒有再過來和她說話。待所有人馬都準備就緒後,車隊浩浩蕩蕩地向血月京城駛去。
她此次來血月,最大的一個要求就是『一切從簡』。這並不只是因為她本性厭惡奢靡和豪華的排場,還為了適逢血月國喪,她的身份特殊,此時若是大張旗鼓的進京,必然會引起很多人的反感。
但即使如此平靜,這前前後後近百人的車隊,還是引起了許多百姓的注意。
在進入京城之後,她可以聽到道路兩旁百姓們的議論紛紛,甚至有些人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了消息,竟知道車內坐的人是她,於是議論開始變成了騷動,直到逐漸有人開始情緒亢奮。
「她是司空朝的人,聽說還是司空朝皇帝的相好,她憑什麼回到我們血月做女皇?」
「就算她有咱們血月皇族的血脈,但她骨子裡已經姓了司空了,就不該再有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