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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頁     湛露

  正午的陽光忽然投射到她眼中,讓她不由得微微瞇起雙眼,陡地自她的身後傳出了歌聲。那是城中的百姓和士兵,正在唱著她叫郭躍教給他們的歌——

  山路彎彎兮,江河悠長;思鄉情切兮,天地蒼茫。

  家有爹娘兮,難奉高堂;夜闌風雨兮,涕淚情傷。

  積骨疆場兮,終不能返;望我故國兮,魂牽夢償。

  低愴的歌聲,因為唱者心中的恐懼和絕望,聽來格外的蒼涼。這歌聲在寂靜的天地間晌起,飄出恆河城,飄向了城外的司空朝大軍,讓所有的將士都不禁聽得愣住。

  因為這是一首司空朝的民歌。這首歌是將士們在思念家鄉時,會三兩人一起躲在無人的角落,悄悄吟唱。因為歌詞的內容悲傷,上將怕懈怠軍心,不允許他們公開合唱。但這首歌,在軍中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會。

  陡然在異國的土地上聽到家鄉的歌,還是這樣一首思鄉之曲,所有的將士都忍不住垂下了握著刀劍的手。

  參軍沒多久的小兵,有的已經忍不住蹲下身,抱頭痛哭。剛剛還昂揚不可阻擋的軍心,就此完全渙散。

  司空晨看著這番景象,氣得恨不得立刻衝到城牆上將聶青瀾抓起來,他的手抖得一連四五次才終於把火石打著,然後點燃了炮引。

  楊帆急得衝過來,一刀砍斷了嗤嗤燃燒的火繩。

  司空晨勃然大怒,「楊帆!你要造反嗎?」

  他跪倒在地,「陛下若殺楊帆,楊帆絕無半點怨言,但您今日若親手殺了聶將軍,日後必然會後悔。」

  大吼一聲,司空晨將火石丟在地上,抬起頭,看到城牆上那片雲一般的紫色還是佇立在那裡,彷彿就算天塌地陷,她也可以像盤石一樣屹立不搖。

  她無懼。

  她以她的無懼,震懾了他的軍心;她以她的智慧,渙散了他的軍心。

  這一戰,他敗了。

  天入黃昏之時,燕城的兩萬大軍也已經趕到恆河城外,司空晨的部隊回撤了二百里,撤到接近兩國邊境線的位置上,暫時休息整頓。

  恆河城被圍之困,暫時緩解。

  「陛下,丞相來信,讓您盡快回京城。」張誠遞上書信,笑著說道:「這是丞相今日的第三封信了。」

  自從恆河城一戰,聶青瀾逼退了司空朝的進攻,他就徹底臣服她,真正把她當作女皇來敬重。

  她看著那封信的信皮,苦笑著歎道:「他真是急了,現在前線之困雖然解了,但總要把大軍逼回司空朝境內才算安全。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再來一次進攻?我現在可不能回去。」

  「司空晨那邊被折了威風,一時間不會再回來的。」張誠不以為然,「可是您要是再不回京城可不行,天下人現在都知道您在恆河城,萬一敵方前來偷襲,您怎麼辦?您若是傷了或出了事,我怎麼向丞相交代?」

  聶青瀾好笑地看著他,「你現在的口氣和郭躍越來越像了,是不是他教唆你說這些話的?」

  「不用郭將軍說,我自己難道就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嗎?」

  張誠微笑,見郭躍正疾步走進來,「看,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郭將軍這回又是來請您回京的吧?」

  「陛下,您現在不回京城是絕對不行了。」郭躍滿頭大汗,「剛剛得到消息,端木虯帶著他的五千家奴,與上官榮手中的一萬人會合,圍了京城,說丞相是叛國奸黨,要逼丞相自盡。」

  她驚得站起身,「什麼?!」

  「現在不知道京城內的情況,丞相今天的信裡沒提到這件大事嗎?」

  「他的信……」聶青瀾又趕快看了眼李承毓給她的信。沒有,信中並沒有提到上官榮和端木虯連手造反,想來是時間差的問題。

  張誠也急了,「陛下,既然如此,城外的大軍您也帶上。」

  「不行!」

  她在起初的震驚後,立刻開始飛快地理清自己混亂的思緒。

  「這邊的大軍不能動,否則司空朝馬上就知道我離開了。上官榮和端木虯這一招,顯然是司空晨授意的,他們想和我玩一出調虎離山?還是圍魏救趙?」她唇邊噙著冷笑,「那我就讓他們看看,我是怎麼應對這一戰的!」

  第16章(1)

  聶青瀾帶著郭躍,以及不超過五百人的精銳,悄悄出了恆河城,返回京城。

  回京的路需要兩天的時間,她日夜兼程,跑到自己的坐騎凌雲渾身大汗,再也不肯多走一步。

  「陛下,要不然您換了我的馬先走吧。」郭躍在另一匹馬上說道。

  她看了看周圍,前面就是一處小鎮,「罷了,人困馬乏是疲兵,這是作戰的大忌,先在前面找地方休息吧。」抬頭看看天色,「今夜可能會下雨,也要找個地方避一下。」

  這座小鎮不大,全鎮不到千人,聶青瀾這五百人馬要全安置下來,並不容易。

  郭躍先找了一個小客棧讓聶青瀾住下。她囑咐道:「讓將士們不要打擾民宅,先找個屋簷休息。」

  「是。」郭躍問:「您要不要吃點東西?」

  「問問店家有什麼,隨意弄點就好。把地圖給我。」

  她脫了外氅,面對著地圖開始計算,待回到京城後,自己該從哪裡入手——是突襲進城?還是在外圍騷擾?

  為了保密,她一直沒有寫信告訴李承毓自己的行蹤,也是怕信件半路被人截獲。

  郭躍剛出去沒多久就跑回來,神情緊張,「陛下,鎮上有一路人馬,不知道是什麼來路,就睡在鎮子的西頭。」

  聶青瀾警覺地問:「對方穿的是什麼?」

  「沒有穿軍服,只是普通百姓的便衣,但是有百來人。」郭躍謹慎地說:「這裡距離京城可不遠了。」

  「便衣?」聶青潤自語,「難道是端木虯的家奴?」

  郭躍立刻興奮起來,「讓微臣去把他們的頭頭抓來問話吧?」

  她搖頭。「不要打草驚蛇,我們這麼多人進了鎮子,只怕他們也知道消息了。今夜讓大家加強戒備,無論任何人問起我們的來歷,都不要說一個字,讓對方去猜。」

  夜闌臥聽風吹雨,這句詩現在正符合聶青瀾身邊的情景。

  小小的客棧,房間比較簡陋,因為窗紙破損,即使關上窗子,也有冷風可以透進來。雨已經開始下,所以隨風飄進來的,還有雨水的味道。

  這樣的夜色,這樣的風聲、雨聲,卻是不能讓人懈怠的。

  京城的情況不明,邊境的情況不明,鎮上那支神秘人馬的情況不明……她平生作戰,最怕這種不知底細的時候,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掌控一切,又是不可能。

  只盼李承毓在京中可以堅持住。

  令她不解的是,明明之前的檄文風波已經解決掉了,上官榮他們又憑什麼以為這次的造反有機會得手?

  想得深了,頭就有些發脹,她在床上翻了個身,正想小睡一會兒,忽然聽見樓下似有動靜,緊接著郭躍喊了一聲,「什麼人?」她翻身坐起,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樓下已經有了刀劍碰擊的聲音。她抽出腰間的明月劍,一手拉開房門便要出去。

  一陣風雨的味道襲來,接著一個人已從樓下縱身來到她面前,她劍尖一掃,直抹那人的咽喉。

  沒想到那人竟然閃身用手去抓她握劍的手腕,讓她不得不抽回半,提起膝蓋踢向那人的小腹。對方變式立肘,將她的膝蓋打掉,順勢反手撞開了她正要回掃的劍勢,再一把拿住她的咽喉!

  聶青瀾大驚。她平生遇敵無數,從未在三招之內就被人擒住!她正想自己難道會死在這裡時,那人卻笑了,低低的笑聲清幽地從她面前飄來,伴著一絲呼吸的氣息,讓本已絕望的聶青瀾愣住。

  握住她咽喉的手向後一推,將她推倒在內側的窗邊,一縷月光從破損的窗紙外透到屋內,讓她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臉——李承毓?!

  「這不可能……」她以為在夢中,伸手去摸他的臉,但真實且溫暖的觸感,證實這不是夢。

  「不相信?要我用人來證明?」他勾著唇角,直接壓住她的唇。

  那熟悉的濡濕味道火熱地侵佔了她的口腔,攪動得她在瞬間陷入意亂情迷的境地,忍不住攀緊他的脖子,渴望將自己融入他的懷中。

  待熱吻稍稍解了思念的渴望——

  「你怎麼會在這兒?不是說京城受困?還有你的眼睛……天這麼黑,怎麼還敢出來?」她有無數的問題,全急著丟給他。

  他笑著將她抱起,壓在那簡陋的床上,吻著她髮絲低喃,「怎麼?怕我困死在京城,所以飛馬回來救我?這是你第二次趕來救我,為什麼每次你總把我看得那麼無用?你能在城牆之上以一己之力退千萬之敵,難道我就不能巧設連環計脫險?」

  他炙熱的氣息感染了她,讓她這些天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依偎在他懷裡,不料他突然在她的脖頸上重重地咬了一下,讓她驚得輕呼一聲,「哎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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