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回憶,要照我的意思去創造。」
「好。」他還能寵她多少,就盡力寵吧,不設條件、不定範圍,他要寵她,寵得傾盡全力。
「我要十天,會不會太過份?」
「不會。」
「不准開電腦、不准上班、不准去演講,你要完完全全屬於我十天。」
「好。」他同意她。
她是對的,他們之間可以沒有未來可期,卻不能失去過去,未來每一天、每一夜,他需要用很多的「過去」來填滿填平。
第9章(2)
***
十天當中的第一天,他們去吃麻辣鴨血。
她吃得嘴唇都腫起來了還吃,拚命吃,吃一塊、說一個願望,她把鴨血當成生日蛋糕,只差沒在上面插上紅紅黃黃的小蠟燭。
第一個願望是,Hero要幸福;第二個願望是,Hero要非常幸福,第三個願望是,不管未來在Hero身邊的女人是誰,他都要努力幸福……然後第五、第十、第十五個願望,每個願望裡面都有幸福二字。
那個下午,她吞三次表飛鳴,到了晚上,還是拉肚子拉不停。夏雨看不下去,硬把她帶到醫院打針。
第二天,她想要帶他去吃甜食。早餐中餐晚餐,她要用甜食把他塞滿滿。他雖然沒有反對,但堅持把甜食日往後壓,壓到她的腸胃不再出現抗議聲浪為止。
所以第二天他們去坐雲霄飛車,弄弄坐過很多回,她在飛車上面放聲尖叫、放聲大哭,把滿肚子的不滿和委屈通通釋放。
下雲霄飛車後,她吐得亂七八糟,夏雨才曉得,原來不只吃東西會傷腸胃,坐雲霄飛車也會,而傷心人,傷的不僅僅是心……
第三天,他們去逛鬼尾。
鬼不可怕,但她一路哭得淒慘,哭得鬼屋裡面的鬼被嚇到,愣愣地看著這位女客人一路哭一路大喊:你們對不起我!
出鬼屋後,她罵了很難聽、很粗俗、很沒水準的話。「法克,哪有鬼那麼不盡責,沒嚇到遊客還被遊客嚇。」
她的口氣很大姊頭、態度很大姊頭,但夏雨看了心疼,疼得說不出話,因為那個對不起她的人是他。
第四天,他們去散步,從早上走到晚上,累壞了就找個地方坐坐,如果找不到地方就坐地上。
這天,他們背後跟著身強體壯,越走越有精神的新孬孬,他們有時候沉思,有時候交談,談的全是兩個人之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
他們談到第一次見面時,他說:「我恍然大悟,原來溫暖是長成這樣……」
她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心,如果不是命運,她願意把溫暖無限量輸送到他的掌心。
他們談他們第一次接吻,臉紅心跳的感覺還在,可惜,他們將要分離。
他們談啊談,談他們的戀情、談他們比麻吉還麻吉的情誼,談他們早有先見之明,戀愛不是件聰明的決定,都是海齊,害他們一步錯、步步錯,錯至今……
談到心酸了、苦了、澀了,弄弄就蹲下來,抱住新孬孬,頭埋進它長長的金黃色毛髮裡,用淚水替它洗頭。
夏雨看見了,卻別開頭,假裝沒有發現驕傲女生的狼狽。
然後,他也在走路當中想清楚很多事情。比如,他愛她,從見面的第一天開始。比如,他不想分手,不想再也看不到她。又比如,如果路一直走下去,會走到世界末日的話,那麼他會很高興,高興時空停在那一刻。
第五天,第六天……第九天,他做了從前做過或沒做過的事,然後第十天,他們一起去吃甜食。
早餐是85℃的蛋糕和杏仁奶茶,然後他們去吃了花生豆花、巧克力、草莓大福,中餐明明塞不下了,還是買兩碗紅豆薏仁湯來吃……直到深夜,她手上拿著最後一塊提拉米蘇。
當你一口、我一口時,弄弄問:「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從來不碰甜食?」
「因為……」他思忖著話該怎麼說。
「說實話。」她不鹹不淡地摧促。
他笑笑,老實回答,「我覺得甜食是天底下最虛偽的食物。」
「為什麼?」
「人生那麼苦,為什麼要用一大堆甜食來自我欺騙?」
弄弄沒有應話,但她懂了。
那一刀刺得又深又狠,只不過刺的不是他父親的腰腹,而是他的心。他不是不要婚姻家庭孩子,而是他連自己都不要,他不准自己幸福、不准自己快樂……他從來就不想放過自己!
她已經叫了他那麼久、那麼久的Hero,為什麼他不相信自己是真正的Hero?他們已經給了他那麼多、那麼多的愛,為什麼他還不肯愛自己?
她把最後一口提拉米蘇放進他嘴裡,說道。「如果你認真品味會發現,即使沒有甜食,人生還是有甜蜜的部份。」
「有嗎?」
「記不記得我們丟飛盤給老孬孬,它怎麼都接不到的時候,你笑得東倒西歪?說你會永遠記得這麼好笑的事隋。
「記不記得小小學爬樹,竄了好幾次都上不去,你好心把他抱上去,他卻在樹上哭著大叫『Hero救命』,那時,你說小小是我們最甜蜜的負擔。
「那個冬天,特別特別冷,我們燒了一盆炭火,聽海齊說鬼故事,我一直喊冷,你卻說那是你遇過最暖和的冬天……那麼多的事,怎麼會讓你品不出甜蜜滋味?」她微微一歎。
他鎖緊眉頭,在她面前。
她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笑了笑轉移話題。她說,「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管怎樣,都別斷了音訊,隨時隨地讓我們知道你在哪裡、做什麼,是不是和現在一樣……不允許自己快樂?」
就算英國很遠,牽繫著他們之間的絲線,不能斷。
「好。」
「你可以選擇和我分開,卻不能阻止哪一日我們在街角相逢。」
「好。」
「那個時候,不管你是不是已經對我沒有半分感覺,都要朝我快步飛奔,都要笑著對我說:嗨,弄弄,別來無恙。」
即便誤解,她也要誤解自己還在他的心裡。
「好。」
她點點頭,也回答他,「好。」
「好什麼?」夏雨不懂。
「我答應你,我不哭。」
她的話很簡單,卻一下子酸楚了他的心。猛地,他擁她入懷,深深、深深地歎息,於是她明白,他愛她,一如往昔。
只是那個討人厭的陰影揮之不去,只是那個令人憎厭的預言隔絕了他,不讓他放手,大膽去愛。
她會等到他想開的那天嗎?說實話,那麼熟悉他的她,沒有半分把握。
因為她比誰都懂他的固執、懂他維護她的心意,如果有那麼一絲絲可能性,他會傷害到自己,她深信,他寧可拿槍轟了自己,也不願讓她受半點傷害。
「Hero……」
「嗯?」
「我們相遇的時間點,很完美。」
會嗎?他以為他們的相遇點有些血腥、有些暴力、有些兒童不宜。不過,她要這麼說,他沒意見。
「然後呢?」
「我們相愛的時候很完美。」
這個,他承認,這輩子他再不會有這樣完美的時光了,雖然與弄弄相愛的他不夠完美。
「所以呢?」
「所以分手後,我們沒有痛苦,沒痛苦便不會生氣,不生氣便沒有遺憾,沒遺憾便不會不愉快……所以,我們都要幸福,都要好好的,才對得起我們愛過的對方……」
他酸了鼻子,俯下身,把頭埋進她的長髮裡。她不是新孬孬,但他學她,用淚水為她洗頭。
***
夏雨離開那天,台北的天空在下雨,很大的一場雨,想要洗淨什麼似的,但記憶這種東西深藏在人們心底,不是想洗就可以洗去的。
蕭書臨送夏雨到機場,他不懂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但他相信夏雨和弄弄是聰明的孩子,他們知道怎麼做對彼此最好。
閃閃咳聲歎氣,她不斷暗示兩人,有什麼誤會解釋清楚就得了,不要輕易放棄愛情。她說,只要是相處,就會有誤解、有紛爭,他們該做的是解決,而不是說再見。
弄弄搖頭說:「我們之間不存在誤會。」
是的。造就他們分手的原因是瞭解,她瞭解他恨自己、恨命運,從現在到以前,她也瞭解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童年陰影,而那個陰影……她歎息……
就拿孬孬來說,他們愛了它那麼多年,它是那樣地信任他們,可只要他們手中拿著水管,它就會嚇著躲開。
明知道自己不會挨打,孬孬還是恐懼著他們手中的水管,就像夏雨明知道他和父親不同,卻仍然恐懼著身子裡的相同基因。
現令,她唯一能做的是等待,等待再度相逢,那時他們都足夠成熟,不再受陰影所控,便可以笑談著今日一切。
在老爸的車子駛出家門那一刻,承諾不哭的弄弄,還是哭了。
千防萬防,她防著分手後有人得離開這片天空,她那樣努力,努力把他當成Hero,努力地把愛情藏在背後,千不該、萬不該……那日被海齊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