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就是自私地不希望蘇盈盈離開身旁,有她在,至少可以讓他感覺,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來到飯廳,於凡朋看見一位衣著貴氣的陌生女子,坐在他母親身旁。
她便是范蘭英吧?
上回見過的畫像,他已毫無印象,但瞧他母親的熱絡狀,她若不是范蘭英,還會是誰?
「蘭英小姐。」於凡朋有禮但冷淡地點頭致意。
「於少爺。」范蘭英微微頷首。
「幸會。」
范蘭英與他想像中相去不遠,高雅矜貴,臉上瞧不出太多喜怒哀樂。
就和他母親一模一樣!
一股沒來由的反感浮現心頭,但他最擅長的,就是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所以他還是維持基本的禮貌,招呼應對。
「蘭英小姐,歡迎你來到於府作客。雖然你是我母親邀請來的客人,不過既然來到於家,就是於家的貴客,請你當作自己家,千萬別客氣。」
「於伯母邀請我?」范蘭英狐疑地看著他,又轉頭看看於母。
對方告訴她,是於凡朋邀她來玩的。
「來人!開始上菜吧。」於母假裝沒看見范蘭英的懷疑眼神,逕自擊掌命人上菜。
頃刻間,七八名婢女便端著精緻菜餚魚貫入內,很快將圓桌擺滿。
雞鴨魚肉自是不在話下,甚至還有珍奇罕見的昂貴菜餚。
「來來!蘭英,你嘗嘗這道玲瓏玉瓜燴海參。這玲瓏玉瓜,翠綠如玉,滋味甘美,據說,是從西域快馬送來的。」
看來於母對范蘭英這媳婦兒是志在必得,冷淡矜持的她,甚至肯放下身段,熱絡地替她布菜。
「謝謝於伯母。」
范蘭英正要以碗盛接時,忽然於凡朋大聲阻止:「慢著!」
他一喊,於母錯愕,范蘭英僵住,兩人同時轉頭看他,臉上寫滿不解。
於凡朋不理會她們訝異的注視,逕自朝塗總管伸手;塗總管立即把「那東西」雙手遞上。
所有人都呆愣地,看著於凡朋拿著一根又粗又長的大針,一道一地道,在每盤菜餚裡戳刺試探;每刺一回,他便拿起來,仔細觀看長針的變化。
「朋兒!你在做什麼呀?」於母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又窘迫,氣惱地發覺范蘭英的臉色不是很好看,顯然也被他嚇著。
「拿銀針試毒。」
「毒?」
聽到他的回答,在場所有人全臉色大變,但他卻視若無睹,繼續試他的毒;等好整以暇地試完最後一道菜餚後,他才說:「沒有問題,你們可以安心用了。」
說完,他逕自舉箸吃了起來,但一旁的於母與范蘭英,卻僵坐著,許久不敢伸手。
「朋兒,你這是在做什麼?好端端地,拿根針試什麼毒!」於母忍住怒氣,壓低嗓門質問兒子。
她完全不知道有人要謀害兒子的事,因此懷疑他根本是故意要嚇范蘭英的。
「沒什麼,只是防患未然。蘭英小姐登門作客,萬一連累了她,害得蘭英小姐中毒那就不好了,謹慎小心點總是沒錯的。」他口氣極為自然,彷彿天天有人闖入於府下毒似的。
這下范蘭英的臉色更白了,她遲疑地問:「於府……經常發生中毒事件嗎?」
她開始考慮要不要放棄於凡朋了,能夠嫁給這個人中之龍,是一個女人莫大的榮耀,但,那也得有命活著享受才行。
「沒有!沒有!怎麼會、怎麼會呢?」於凡朋筒來回答,於母就僵笑著打起哈哈,試圖化解尷尬氣氛。
「我家朋兒就是愛操心,不過,那也是因為他很在意蘭英你的關係嘛。愈是在意的人,他愈是小心謹慎啦!」
「真的是這樣嗎?」范蘭英終究是未嫁閨女,聽到心儀之人也在意自己,雙頰不禁飛上紅霞。
於凡朋悄悄翻白眼,很佩服母親可以把他故意做給范蘭英看的「恐嚇行為」,解釋為「太在意你」。
他搖搖頭,無奈歎息。
毒是絕對要試,但那大可在上菜之前先在飯廳外頭進行,不必當眾嚇壞客人。
他就是存心要嚇范蘭英的,才故意在她面前試毒,希望運氣好的話,明兒個一早她便打道回府。
但被他母親這麼一攪和,只怕又讓她興起錯誤的幻想,以為他真的愛慕她,所以開開心心繼續留下。
唉,他實在不想浪費時間與她周旋呀!
於凡朋支著頭,感到頭痛。
在他的衣衫裡,蘇盈盈抱膝呆坐著,一動也不動,外頭的交談聲,她全聽得清清楚楚。
她很聰慧,從他們的對話中,她已經猜出,這位御史千金范蘭英,想必就是老夫人中意的媳婦人選。
媳婦……
少爺終於也要娶妻了嗎?
蘇盈盈垂下眼,說不出此時心頭是什麼感覺。
空蕩蕩的,絞扭著、撕扯著,像蟲子咬,又像被火燒、被刀割……
身為於家的婢女,她該為自己最敬愛的主子,能夠覓得良緣感到欣喜,但身為蘇盈盈——一個偷偷愛慕著他的女人,她的心是痛的。
她自私的,希望他永遠別娶妻永遠陪在她身旁。
但她不能!
日子過得太幸福,讓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只是個於家買來的婢女。
別說她是個婢女,身份上永遠配不上他,光是身形尺寸就天差地遠,如何能長相廝守?
這些日子她天天與他朝夕相對,白日陪著少爺外出工作,午時一塊兒吃一份飯菜,晚上回到於府,仍是在一起。
夜裡他看書,她做女紅,偶爾抬頭說說話,滿足地共享一盞燭光的幸福。
她幾乎以為,日子會永遠這般寧靜美滿地延續……
但,他要娶妻了。
往後,會有個人同她一般關心他、體貼他,冷了為他添衣,熱了替他拭汗,餓了親手端來佳餚,還能夠親自伺候他入浴,夜裡還能光明正大地被他擁進懷裡。
他們會恩恩愛愛、纏纏綿綿,很快便會生下老夫人盼望已久的金孫,一家過著幸福和樂的生活……
他的房裡,將不再有她存在的空間。
往後,她該何去何從?
一滴淚自臉龐滑落,蘇盈盈蜷縮起小小的身軀,無聲地哭泣起來,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更渺小了。
小到風一吹,就要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凡朋突然感覺懷中有種不舒服的異樣感,但他忍住伸手去摸的衝動。
那感覺好像是——衣服濕了?
「於少爺,你怎麼了?」范蘭英注意到他僵愣了一下,於是問道。
「喔,沒什麼。」
於凡朋搖搖頭,認為八成是自己多心了。
用過晚飯,本來於母還想強迫於凡朋,陪范蘭英到花園裡聊聊天、散散心的,幸虧他假借還有賬簿沒看完,逃回房裡來。
回到房裡,他立刻自懷中捧出蘇盈盈,小心地將她放進她的小屋裡。
蘇盈盈拉開椅子坐下,臉上噙著溫柔的淺笑,先前躲在他懷中哭泣的悲傷,已經被她躲藏得很好。
「你餓了吧?先吃些點心,晚點我再讓人送宵夜進來。」於凡朋自袖中取出幾個點心,那是方才用膳時,他偷藏著帶回來的。
往常他都命人準備好晚飯端進來,和蘇盈盈一起分食,今晚為了款待范蘭英,他無法在房中用膳;因為總不好剛吃飽就命人送宵夜,所以只能先藏些點心,帶回來讓她解饑。
「謝謝少爺。」蘇盈盈淺笑道謝,伸手要接過點心,但於凡朋不肯給。
「嘴張開,我剝給你吃。」尋常的小點心對她而言仍是太大了,由他餵她比較方便。
以往蘇盈盈會甜蜜地接受,但今晚她卻搖搖頭,態度溫和但堅定地說:「不用了,不敢勞煩少爺,我自己吃就行了。」
她必須強迫自己習慣沒有他疼寵的生活。
「勞煩?」於凡朋蹙眉,不喜歡她用的這個字眼。
因為她不愛他,所以要跟他劃清界線了嗎?
「你勞煩我何止一天而已,有必要在這時候跟我計較這個嗎?」他冷冷地問。
他尖銳的話語,讓她瑟縮了一下,但她仍勇敢面對。
「我想從今晚開始學著自己吃……拜託少爺。」她閉上眼,淒楚哀求。
不要再依賴他,也不要再眷戀他的細心呵護……
「隨你!你想自己吃就自己吃吧。」於凡朋把幾個小點心,粗魯地扔到她的小桌上,然後扭頭走開。
走了兩步,想了想,他又回過頭來抓起小點心,剝成小塊,再扔回去。
「我出去一會兒!」然後,他甩門而去。
在他身後,蘇盈盈傷心地落下淚來,再無胃口吃東西。
於凡朋又重又快速地踏著步伐,滿腔的怒氣難以宣洩。
他氣她,也氣自己。
明明惱她、怨她,卻又放不下她,連吃塊點心,都擔心太大會讓她噎著。
他幾時變得這樣婆媽又軟弱了!
於凡朋在廊前停住腳步,突然想起晚膳時陡然感覺到的濕意、
直覺地,他伸手往懷中一摸,內層單衣上,好像真有點濕濡的感覺。
他在哪裡打濕了衣衫嗎?還是——她的淚?
她哭了?可能嗎?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范蘭英……
一連串的疑問,讓他的思緒百轉千回,卻找不到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