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是同一個人指使的?」他看著第四個夭折的孩兒,那一團初成人形的血肉,讓他整個人從震怒失望到如今的麻痺冷靜,再多的纏綿寵溺也磨滅不了從骨子裡泛出來的冷意。
「是,手法如出一轍。」出聲回答的是歷經三朝帝王興衰的老御醫,也就是當初幫談家和齊焱敲定婚事的那名老者,人稱明神醫。
齊焱一時無語,年輕的臉龐看不出情緒,深邃俊美的眉目之間倒是比一年前還要來得滄桑許多。
明神醫也不多話,悄悄讓弟子們收拾乾淨後,自個兒也無聲無息的退下,獨留齊王一人托腮思索。
他這個王,當得可不輕鬆。
鳳思思,不只是寒焰國數一數二的大美人,不只是齊焱所謂青梅竹馬的意中人,更是大祭司鳳自翔的掌上明珠。
娶了她,就等於讓兩大勢力結合,再加上談家供應的財富,齊焱這個甫登基的皇帝可說是高枕無憂──至少在齊焱的心中是如此設想的。
因為大祭司的身份在寒焰國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不但專司星像占卜,為國家趨吉避凶,更擔任尋找拜火聖女還有祭祀火神的重責大任,神威赫赫的形像在人民心目中歷久不衰,就只因為大祭司能讓火神息怒。
寒焰國境內有一座會不定時爆發的火山,據說在建國之初曾經無預警的爆發,造成可怕的傷亡,當時一半以上的人民都葬生在那場天災裡,活下來的人也沒好到哪裡去,一時之間民不聊生,處處瀰漫著死亡之氣。
後來有一名卜算師鳳向天跟當時的太祖皇提出建言,只要能找出他身上那幅畫像中的紅衣女子,就能解救蒼生百姓免於火焚之憂。
太祖皇半信半疑之下,果然幫他找到了那名紅衣女子,說也奇怪,百姓的生活也從那時候開始明顯的好轉,這名女子據說被鳳向天供奉在聖山神殿裡,直到將她送進火山口降火神的那一天為止。
這也就是拜火聖女的由來。
話說回來,帝王可以改朝換代,大祭司卻一直都是鳳家男子繼任,超過百年的傳承有民心當砥柱,就是齊焱這樣生性狂妄的帝君,也不曾妄想要讓這個信仰動搖。
而且先皇逝世後,皇太后和幾名皇貴妃們發願為先皇守靈,在他登基之後便移居皇陵,根本鞭長莫及。
鳳思思就是因為這樣,才敢膽大妄為的使盡手段,讓其他妃子們落胎。
偏偏他現在根基尚淺,還真的動她不得。
莫怪大皇子齊烈在他登基之後,準備動身前往庫爾哈國時,會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焱弟,接下來辛苦你了。」
齊烈走上船時,還有幾分迫不及待呢。
當時齊焱還以為他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現在才明白真正的箇中之意。
齊焱冷凝著一張臉,突然覺得快要無法呼吸,旋風似的策馬出宮,憑著自己高超的騎術,還有胯下這匹神駒的速度,把一干侍衛拋得老遠。
也不知離開了多遠,他赫然勒緊馬轡,看著前方壯麗巍峨的群山聳立,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朝著行宮的方向走。
那個始終不敢抬頭看他的淡漠身影閃過腦海,他突然雙眼一亮,總算找到一個可以靜心思考的好地方。
春夜沁涼,蟲鳴唧唧,偌大的行宮裡只有幾盞燈火搖曳,若有飛蛾朝火光撲去,則會闖進一間香氣撲鼻的雅間,看見兩具光溜溜的身體泡在水裡。
阿彩滿臉不高興的捧著浴巾在一旁等候,嘴裡又開始叨念自家小姐了。
「小姐,水快冷了,快把小小姐和小少爺抱起來吧!瞧你全身都被潑濕了。」
兩個剛剛會坐的小娃兒唏哩呼嚕的坐在淺盆子裡亂笑一通,兩雙肥肥短短的胖胖手亂無章法的互相潑著水,不但把談九娘給潑濕了,也逗出了如花笑靨。
「再一會兒,阿彩,你沒瞧他們玩得正開心嗎?小姊兒,加油!沒人規定姑娘家就不能贏。」
談九娘不以為意的擺擺手,竟然還煞有其事的幫小女娃兒加油打氣,讓阿彩郁卒到了極點。
「小姐,沒人這樣當娘親的。都是少爺們把你帶壞了!教你找奶娘,你不要,堅持要親自給他們餵奶也就算了,就連幫他們把屎把尿洗身子等等這些雜務,你也堅持要自己來,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
阿彩自從進了談家當家僕,就跟了眼前這個小姐,雖然已經習慣談九娘許多離經叛道的想法和行為,但仍是忍不住要拿出來說一說,心裡才會快活一點。
果然,談九娘不以為意的聳聳肩,「因為我不是大家閨秀啊。」
說完,談九娘倒是拿起了浴巾,把小女娃兒密密實實的包了起來。
「昨天是小哥兒給阿娘抱,今兒個換成小姊兒了。」寒焰國的習俗是孩子未滿五歲不得取名,因此命名這件事,談九娘也不著急。
一旁的阿彩早就把小男娃兒也給包在浴巾裡,手腳俐落的幫忙穿衣,嘴裡仍是叨叨唸唸。
「你不是?那誰是?談家家大業大,你就是談家的小姐,怎麼會不是?」
阿彩瞪著眼,急咻咻的回嘴,認真又著急的模樣讓談九娘不敢放肆大笑,免得把這個性子耿直的侍女給惹惱了。
「是是是,咱們阿彩姑娘說我是大家閨秀,我就是。」
談九娘逗弄著懷中的小女娃,又伸手摸摸小男娃肉呼呼的臉頰,畫面一整個和諧美滿,還充滿了幸福的光彩,阿彩卻又歎氣了。
「小姐,你真的不打算跟齊王說一聲?再怎麼說小小姐和小少爺都是他的血脈啊!」人家都說母憑子貴,說不定齊王知道這個好消息之後,就不會再對小姐這麼冷淡了!
談九娘用腳趾想就知道阿彩心中的打算,對於這個忠心耿耿卻保守執拗的貼身侍女,她常常忍不住有挫敗感。
「阿彩,我沒有隱瞞這件事的打算,我只是在等適當的機會開口,他什麼時候來看我們母子三人,我就什麼時候親口告訴他,好嗎?」
她故意讓自己顯得惆悵落寞,像個獨守空閨等不到良人歸返的棄婦,巧妙的加深了齊王無情的形像,強調自己被放逐的事實,果然讓阿彩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小姐,你放心,就算齊王不認你們母子三人,咱們還有談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個人可以依靠!」
阿彩一臉心痛又憤慨的安慰自家小姐,等談九娘輕手輕腳的把兩個熟睡的娃兒放上床榻,便去打水來讓她獨自沐浴。
談九娘等到門關上後,才換掉臉上哀戚的表情,終於鬆了一口氣。
「阿彩呀阿彩,你人這麼呆又這麼古板,要是真的嫁給一個壞心眼的男人可怎麼辦?我看還是把你留在我身邊,免得你遇人不淑,那就真的誤了你的下半輩子!」談九娘一面自言自語,一面走進沐浴用的雅間,慢條斯理的脫去身上半干的衣衫襦裙,露出光滑細緻、曲線誘人的胴體。
隱藏在暗處的那雙虎眸綻放出異樣的光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猛獸即將展開掠奪的信號。
第2章(1)
在暗處隱身的短短幾刻鐘裡,齊焱不得不承認,他小覷了談九娘。
事實上,在這之前,他從沒打算認識她。
就連新婚之夜也不曾刻意溫柔憐惜,只當她是一個附帶龐大嫁妝的交換品,只當貌不出眾的她被太有才幹的家人養在深閨不知世事,也不善琴棋書畫等才藝,連風花雪月的雅興也沒有,真真乏善可陳。
唯一的優點就是沉默低調到讓人幾乎忘記她的存在……
齊焱直到不久前才赫然明白,她竟是帶著身孕,光明正大的從他眼皮子底下離開。
而且還光明正大,安全無虞的生下了他的子嗣。
孩子啊……
在他親眼看著一個又一個小生命被計謀殘害之後,這樣活生生的兩個小娃兒簡直讓他欣喜若狂,狂喜的程度幾乎要讓他原諒她的蓄意隱瞞。
想到那兩個軟綿綿又肉呼呼的娃兒,平日凌厲威嚴的虎眸也忍不住柔和了許多,若不是還有太多事情要讓這個談九娘跟他好好交代交代,他還真巴不得能衝上前去將他們抱在懷裡。
齊焱重新打量著眼前秀色可餐的女子,還是不敢相信這個貌美如花,口齒伶俐,言行舉止別出心裁的妙齡女郎,就是當初在狼毛大氅底下那個羞澀、平凡、單薄、無趣的少女。
洞房花燭夜,他一直以為她太膽小、太畏懼,所以才會連喊疼的勇氣都沒有,渾身僵硬的任由他為所欲為。
現在他不得不懷疑自己其實是娶了一個太有主見,而且很不願意跟他有任何交集的女子,過去刻意表現出來的懦弱,根本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難道她其實並不願意嫁給他?
那麼談家何必主動提起這樁婚事?還用那樣強勢大膽的方式將她送到他眼前,甚至連先皇那裡都已經打點妥當,一副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