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得到在那裝瘋賣傻之下的異常冷靜,卻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如果不是真心熱愛如此,又何必勉強自己去湊熱鬧?
這些,是尹水滸就近觀察後的諸多不解,但因為霍西遊的話,受到影響的他競無法確定……這些觀察後的結論是出於他自己的想像?還是真實?
就像眼下,她明明就在眼前,那麼,彷彿要消失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侄兒,都來了,杵在那兒做什麼?」
看似無所知覺的人出了聲,尚姍喚他一聲,坐在屋頂上的姿勢卻是動也沒動一下。
足下一點,尹水滸跟著上了屋頂,沒出聲,安靜地在她身旁坐下。
一時,無人開口,清涼的夜風輕輕吹拂著,夾雜著聽不清的嗡嗡交談與絲竹笙樂聲,院落裡成串成串的紅燈籠拖曳出人影搖曳,居耐臨下看去,朦朦隴朧、如夢似幻,別有一番難以言喻的風情。
尹水滸忍不住往身邊的尚姍看去。
他想知道,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些什麼?
「來一點?」尚姍搖搖手中的酒壺。
「你少喝點。」尹水滸直覺訓她。
「侄兒。」尚姍看著他,一臉正色說道:「我發現一件事。」
「嗯?」尹水滸願聞其詳。
「你比我老爹還要囉嗦呢!」尚姍嘻嘻一笑,佯裝的正經表情整個崩壞。
尹水滸瞪她。
尚姍恍若未覺,文秀清逸的面容在褪下正經之色後,染上些些的迷濛之色,感歎道:「人生嘛,不就是這麼回事?那麼嚴謹守規有什麼意思呢?」
尹水滸不甚認同。「這世間要是沒了規矩,豈不亂了套,鬧得天下大亂?」
「啊,你看看你,一下就說到那麼嚴肅去,我又不是說那個。」
尚姍輕笑,啜了一小口熱辣辣的酒。「不都說人生得意須盡歡?做人吶,別給自己設太多規矩,最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懂嗎?」
「講歪理的時候都不怕閃了舌頭。」尹水滸輕哼她。
尚姍沉默了好一下,仰頭又是一口酒,輕吐一口氣後,狀似無意地說道:「真理也好,歪理也罷,你說,都是誰界定的呢?」
那話語中的奚嘲之意,尹水滸聽出來了,這樣的尚姍,倒是他沒見過的。
尚姍也沒再繼續往不說,迷濛的目光望著人聲交錯處,不知想著什麼,忽地開了口:「侄兒,我要走了。」
心中猛然一跳,因為這話。
但尹水滸不動聲色,狀似平常地問道:「這麼突然?」
「也沒什麼好突然的。」尚姍神色平靜。沒什麼情緒地直述道:「我在你這兒叨擾得也夠久了,是時候往下個目的地出發了。」
「下個目的地?」這倒奇了,尹水滸完全沒聽過這種事。
「還沒想到要往哪兒去。」尚姍沒想瞞他,灑脫地說道:「但天下之大,隨便走也都有得看,不用擔心。」
她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尹水滸真敢放行,讓她沒頭沒腦地四處跑,那他的腦袋真有問題了!
「待在桐城不好嗎?」他問。「我看你混得挺不錯的,這陣子、沾你的光,這桐城可吃可玩的,全都體驗了一回,我看你比我還要熟悉這裡。」
「就是混熟了、全體驗過了,才要換個地方。」興許是喝多了,尚姍神情放鬆,毫無戒防地脫口道:「我答應過亭蘭,要代他看遍這人世間的風光,我答應過他的。」
亭蘭?
這名字叫尹水滸挑了下眉。
總算讓他給逮著了。
不是錯覺,那個意外身故的青梅竹馬果然是個問題!
第6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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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正美,情境正好,加上不遠處還有絲竹笙樂聲的伴奏,怎麼想,都是個適合聊天談心的時機……
「以前很少聽你提起,你那訂了親的青梅竹馬。」尹水滸狀似不經意地問。
尚姍聞言失笑。「沒事提他做什麼?況且又沒人問。」
她這麼說,尹水滸自是打蛇隨棍上地問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東寶應該跟你說過了吧?」因為瞭解東寶那孩子對亭蘭的崇拜之意,尚姍不覺得那小鬼沒跟人歌功頌德一番。
「那孩子……嗯,很崇拜他。」尹水滸含蓄表示。
尚姍失笑,知道他想說什麼,澄清道:「也許是有些失真,但大致上沒什麼差錯,亭蘭真的是個善良的好人。」
尹水滸聽出她提起那人時語氣中的懷念與惋惜之意,沒來由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善良?好人?
他向來也是樂善好施,鄉里間提到他尹水滸,誰不說他也是個大好人呢?
思緒有些紊亂,在尹水滸整理出頭緒前,沒頭沒腦地脫口道:「你很愛他?」
話一出口,別說是尚姍愣了愣,就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愛?」這字眼,叫尚姍陷入沉思,露出令人玩味的困惑之色。
尹水滸不自覺地屏息。
他沒預期到這問題會問出口,也不知道自己該期待有什麼答案出現,莫名的就是有些緊張。
「我大概沒跟你提過,亭蘭其實算是我爹親的弟子。」尚姍說,想了想之後再補充道:「從我跟爹親在無為村定居下來後,亭蘭是我唯一的玩伴。」
所以呢?
尹水滸努力了,但他還是找不到重點。
「他跟你,還有霍西遊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只是他在我身邊的時間多點,與其說是朋友,更像是一個很照顧我的兄長。」
兄長?
就這樣?
尹水滸不明白了,直問:「但你同他訂了親不是?」
尚姍恍若未聞,搖晃著酒壺,感覺瓶中的液體晃動,清逸的面容上掛著淺淺的笑,忽然提起:「你記得的吧!我爹說過……人的命運就像紡織機上的線。」
又來?
尹水滸記得這事,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冒出她那套「人生是一塊布」的理論。
「每一條線都有它的脈絡,與週遭人交會之後,交織錯落出的成品,就是一個人的一生。」無視於他的疑惑,尚姍逕自說。
好似也沒指望尹水滸能懂,她輕啜一口佳釀,美眸輕閉,感受那陣熱辣一路燒進腹裡,過後,恍如自言自語那般地輕道:「亭蘭有個死劫,雖然是個再好不過的好人,可命中注定有個死劫。」
眉頭微擰,尹水滸不明白這當中的關聯。
「為了化這個劫,所以爹讓我們訂了親。」說得隨意,仍是閉著眼睛的尚姍,空著的右手伸出食指、於空中輕輕畫著小圈子,好似正沉浸於傳來的絲竹樂音之她漫不經心地續道:「就如同小時候我仰賴你們的福澤庇蔭,爹也希望把亭蘭的命運跟我綁在一起,好助他度過那個劫數。」
「結果失敗了。」尹水滸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尚姍恍若未聞,問道:「你知道,所謂的命由天定,指的是什麼嗎?」
面對這問題,尹水滸流露些許猶豫之色,不甚確定地回答:「一塊布?」
尚姍大笑出聲,因為這答案。
尹水滸有些些微怒,明明是她一直說命運是紡織機的線、是布匹的,現在又不對?
「抱歉抱歉,是我誤導了你。」尚姍笑到要流眼淚,拭去那淚液,更正道:「雖然我先前說命運像紡織機上的線,但紡織機上絲線的脈絡是固定的,是不?」
點點頭,尹水滸對基本的紡織方式還有點認識,大抵知曉她在形容什麼。
「這就是了。命由天定,你想想,那種注定該遇見什麼人、會遇上什麼事…的說法,說是注定,但跟絲線交織的固定脈絡豈不是一模一樣?」
尹水滸思索著,覺得這說法不但新鮮,還真有幾分道理。
「也之所以,命由天定,其實說的就是一個人的性格。」尚姍不禁歎了口氣。
「過往,有太多太多命運不順遂的人想求我爹為他們改運,殊不知,是性格造就了一切,不順遂的命運,全是他們自己的個性所造成的。」
尹水滸問道:「所以,一個叭若想改變命運,就要想辦法改變自己?」
「沒錯!一個人若真想改運,唯一的方法只能內求,只有改變自己的處世態度與想法,機運跟著改變,命運自然也會隨之改變。」
「可是……有句話說:「狗改不了吃屎」,要改變一個人的個性,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尹水滸想得很實際。
「是啊,個性是與生俱來的,想改,若沒決心,談何容易?也因此,命運真的就是「命由天定」了。」尚姍歎,幽幽說道:「就像亭蘭,他的善良是根深柢固改不了的,也因此,他注定躲不開死劫,注定要因為救東寶而死。」
說完,仰頭又是一口熱辣辣的酒,尚姍順勢閉上了眼,輕道:「有賴爹的幫忙,我見到了亭蘭最後一面,可以親自跟他道別,那時我答應他,要代他看這個世界,所以,現在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尹水滸忍不住又皺眉。
雖然他現在稍微能理解她在說什麼,但說實話,身為飽讀聖賢書之人,對於那些神神鬼鬼的事,他秉持的信念就如孔老夫子說的那般,敬鬼神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