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爺下過命令,府中各房姬妾侍夜過後,都要喝一碗禁絕得孕的湯藥,玉姑娘那兒自然也得照規矩行事。只是玉姑娘一開始就不得寵,後來更形同打入冷宮,底下人見狀便懶待熬那碗形同虛設的避孕湯。
之後,沒料想玉姑娘卻又一夕翻身,一躍成為了爺的得力助手,不知為何,爺倒也不再在薔薇軒留寢。
與此同時,其他房裡的主子們因嫉妒爭寵又鬧得凶,成日不是打奴罵婢,就是變著法子,一下子要裁製新羅衣,一下子又要打金銀首飾,攪得他這個老管家暈頭轉向,結果百密一疏,這才……
「爺,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粗心疏忽了。」管家顫抖著聲,差點涕淚縱橫地將前因後果盡稟分明。
聽完之後,商岐鳳臉龐陰沉不定,陷入沉默。「她現下在何處?」
「回爺,玉姑娘在薔薇軒,人已經醒了。」
他冷冷盯視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嚇得腿都癱了。
「你,罰俸半年,自去二門領受十棍子!」
「是、是……謝爺輕罰,老奴下次決計不敢再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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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躺在柔軟錦褥上,談珠玉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而且做的還是前所未有的美夢。
她不敢亂動,甚至連稍稍大口喘氣也害怕驚醒這個美好的、暈陶陶的夢境。
我懷孕了。
以為自己已經走到絕路,山窮水盡,再無翻身之日,卻沒料想,此時此刻,她腹中竟有了商岐鳳的骨肉!
她有了他的孩子,有了商家的嫡親血脈,她再度站穩了腳步,掌控了局勢。
顧不得虛弱暈眩感依舊,她緊緊地摀住了腹間,再也難掩狂喜地笑了起來。
她笑得好開心,好痛快,卻未察覺自己眼眶濕了。「有了這孩子,母憑子貴,又何愁大事不成?」
上蒼總算待她不薄……不,上蒼總算尚存一絲良知,不致教她一身血海深仇無處討還,只能含恨而終。
她又有了活路,那些禽獸就注定該走上死路了。
「主子,婢子親手燉了盅雞湯。」若兒小心翼翼地捧著熱騰騰雞湯,卻是滿面笑容,「你多喝點,從現在起得好好補一補身子,把肚裡的小少爺養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傻丫頭,灶房裡廚娘多得是,哪還需要你親自下廚做湯?」她眼底藏不住滿溢的喜悅和感動。
若兒警戒地四下張望了一下,壓低了聲道:「主子,往後你入口的湯飯粥菜都由奴婢親手打理才好,這府裡有心眼的人多,嫉妒你得孕的將會更多,咱們不得不謹慎些。無論如何,你和肚子裡的寶寶萬萬不能有絲毫閃失。」
談珠玉悚然一驚,暈暈然的喜悅感瞬間消散了大半,隨即鎮定了下來。
「我竟一時疏漏了……」她一頷首,眼眶微微發熱。「好丫頭,幸虧你提醒。」
「主子平素待奴婢的一片心,奴婢若還不知感恩圖報,豈不是連禽獸也不如了?」若兒眼睛也紅紅的,小小聲道:「若不是主子的恩德,婢子一家老小現今哪能有盤茶館生意可供溫飽?」
談珠玉眼神一黯,低聲喃喃:「世上忘恩負情的人何其太多,你我主僕如今唇齒相依,尚能真心相待,也算是難得了。」
在這之前,多年來她唯一能相信的人,也就只有自己。
「主子,你寬心吧,現下你有了寶寶,往後鳳爺待你一定會另眼相待,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扶持你坐上正位了。」若兒光想像,就忍不住替她歡喜。
談珠玉下意識撫摸著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心頭一陣暖流通過。
寶寶。
她甩了甩頭,揮去脆弱的情愫,很快恢復理智。「不,爺並非是個感情衝動的人,對這孩子,他或者會另眼相看,可這正房主母之位,不到最後,還不知鹿死誰手,一切都言之過早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孩子注定將會是商府龐大權勢財富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談珠玉握緊拳頭,雙眸灼灼發光。
第7章(1)
當天晚上恰逢十五,是每個月各房嬌姬美妾齊聚,陪同商岐鳳「團圓」齊用晚飯的日子。
身著絳紅衫子,外罩月牙色繡花比甲背心,談珠玉並沒有因有孕而驕囂誇耀,依然淡掃娥眉,唇點嫣紅,長長黑髮鬆鬆綰就,以一串小小晶瑩米珠穿就的蝴蝶花綰住,隱約露出雪白玉頸。
嘴角噙著一絲神秘喜悅的微笑,她緩緩落座,勉強自己克制住渴望投向他的眸光。
他知道了嗎?這樣天大的喜事,管家豈敢瞞他?
只怕這通府上下、大大小小也知道了。
皺然低垂眼兒,她依然可以感覺到眾姬妾充滿妒恨憤慨的惡毒眼神。
他呢?他很高興嗎?
再鎮定老練,談珠玉依舊忍不住心下惴惴,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可是商岐鳳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舉箸夾起了一片玉芹入口,緩緩吃將起來。
她握住筷子的手指有些顫抖,不知怎地,鼻頭不爭氣地一陣酸楚。
已有姬妾嗤地笑了一聲,伴隨而來的是交頭接耳的竊笑。
談珠玉頭低低,死死咬住下唇,倔強地極力想眨掉眼前突然瀰漫上來的淚霧。
滿桌菜餚豐盛宛若皇膳,她卻一絲食慾也無。
不,不能認輸,情勢越是不明朗,越是對她不利,她越要沉得住氣,絕對不能上了她們的惡當!
只是初初有孕的談珠玉聞到一些油膩魚腥氣味,胃陡然翻騰攪弄了起來,原想忍到宴席終了,冷靜從容離去的她,怎麼憋也憋抑不住那突如其來的噁心。
「嘔……」她喉頭酸水苦澀直溢,小手緊緊摀住。
筷碟交碰的聲響瞬間靜止,席上氣氛登時僵硬沉滯得詭異。
談珠玉雙頰羞窘得紅如霞火,腰桿卻挺得越發傲直,眼神森冷強硬。沒有任何人可以藉機羞辱她。
「管家說,你有孕了。」商岐鳳終於開口,聲音低沉渾厚。
她心頭緊緊揪著,雖然告誡過自己千千萬萬次,仍舊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眼帶盼望。
「來得真不是時候。」他冷冷地道。
談珠玉滿眼的渴盼還未消褪,還未能反應過來,直到四周惡意快活的訕笑聲哄堂而起,她終於聽懂了他的話,臉上瞬間褪色慘白若死!
來得真不是時候?來得真不是時候?
可那、那是他的孩子……
她不能置信地瞪著他,腦中一片空白,想開口說些什麼,可是她不再記得自己的聲音,不再記得自己該呼吸,甚至不再記得自己還有心跳。
然後,商岐鳳起身離席了。
然後,周圍那些勉強壓抑下好半天的惡毒諷刺、取笑詛咒,頓時炸了鍋般迫不及待地撲咬過來——
「哈哈!你這賤人也有今日?」
「老天有眼,你應有此報,還以為比我們姊妹高明厲害到哪裡去?嗤,就算肚裡懷的是龍種也當不成太子,爺怎麼可能讓你這爛污女人懷上商家高貴的血脈?」
「爺都發話了,但凡有點羞恥心都應該自行了斷,要不要姊姊我介紹你到我娘家藥鋪提幾帖紅花,濃濃地熬上一碗灌下去,就算有十個胎也打下來了!嘿嘿嘿……」
「你闖下那麼大的禍,怎還會以為爺願意讓你養下他的孩子?真不知你是真笨還是假精明?」
談珠玉一動也不動,臉上毫無血色,沒有哭也沒有罵,只是呆若泥塑雕偶。
「爺不會要這個孩子的。」桃花笑得好美好艷好陰森,狠狠捅上最後一刀,「我敢跟你打賭,最遲明日,爺就會讓人送打胎藥到薔薇軒去的。」
談珠玉陡然一震,終於自麻痺的痛楚中漸漸回過神來,渙散的目光再度恢復明亮銳利冰冷如刃。
不知怎地,幸災樂禍痛加圍剿的眾姬妾突然個個悄然沒了聲息,寒毛直豎。
唯有桃花,以氣焰高張的勝利之姿斜睨著她。
「至少,我懷了。」談珠玉嘴角揚了起來,「而你們呢?恐怕連打胎的機會也未曾有過吧?嗯?」
眾姬被戳中死穴,登時臉色大變,灰敗如土,其中尤以桃花更甚。
但,眾人心中對她的恨意也更深了。
談珠玉何嘗不明白?
斗是死,退也是死,她從來就沒有選擇的餘地;而也唯有從血海裡,才能殺出一條生路!
所以,為了保護她肚裡將來的保障,她拚命武裝起自己,當夜不寐,竭盡腦力試圖想出一條能留住肚裡胎兒的計策。
可苦苦思索,她心底的恐慌卻越滾越巨大。
說到底,到最後商岐鳳若強要命人逼她濯下紅花,她就算死命掙扎也決計反抗不了。
「怎麼辦?我究竟該怎麼辦?」她惶惶自問。
一寸寸夜色流光消逝,可恨的黎明再度不請自來,在透室而入的陽光下,她容顏極致黯然憔悴。
但是天亮之後,出現在薔薇軒的並非一帖墮胎紅花,而是一名仙風道骨的銀髮老者。
「老夫姓紀,忝職宮中太醫院副首,奉旨一貫隨侍靜王府。」紀太醫微笑開口,「今日特遵鳳爺所托,前來為小夫人請診安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