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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蔡小雀

  被打被使喚被欺負是家常便飯,談珠玉總是遍體鱗傷地躲在牆角偷哭,她甚至不敢向胡嫂子求救,為的是上回好心的胡嫂子護了她,反被管家大娘重重責打了十棍子。

  所以她只能躲著哭,哭完了後慌忙擦掉眼淚,繼續低著頭去劈更多的柴,洗更多的衣裳,還有幫著端飯菜點心到主子屋裡。

  這天晌午,她戰戰兢兢地捧著一盅人參雞湯送到大伯……不,大爺新納的四姨太屋裡去。

  「我……呃,婢子送雞湯來了。」談珠玉緊緊張張地敲門。

  「進來。」

  「是。」她低著頭,慢慢推開房門跨進去。

  「沒用的東西,怎麼現在才送來?」一個熟悉卻惡毒的女聲劈頭而來。

  「……菊姊姊?!」她望著面前打扮得嬌媚的女子,登時傻了。

  「放肆!我是大爺的四姨太,就是你的主子,名字豈是你這賤婢喊得的?」秋菊重重捆了她一巴掌。

  雞湯摔碎一地,她左頰火辣辣燒痛,震驚得腦中一片空白。

  「大爺對你這個犯上弒親的賤婢恨得緊,若不是姑奶奶我求情,賞你口飯吃,你早在牢裡爛死了。」秋菊哼了聲,「還以為自己是大小姐嗎?笑死人了!」

  最初的震驚和茫然如潮水般卷退,神智逐漸回籠,談珠玉紅了眼,死死地瞪著眼前像毒蛇般噬咬了母親的叛徒。

  「是你害死了我娘。」字字自齒縫迸出。

  秋菊一凜,隨即恥笑,「笑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娘姘了姦夫,被家法亂棍打死,給扔到亂葬崗餵了狗去。誰害她的?誰教她不守婦道,張開大腿去姘男人?」

  「住口!不准你污辱我娘!」她像一頭受傷的幼獸,再也抑制不住地瘋狂撲上去揪打秋菊。

  那股同歸於盡的瘋狂蠻力駭得秋菊踉蹌後退,驚恐地大喊:「來人,快來人哪——」

  奴僕們聞聲衝了進來,見狀,毫不留情地對著纖弱卻狂性大發的談珠玉一陣拳打腳踢。

  「給我重重的打,但別打死了她,我要她活著,好好嘗嘗當人家奴才的滋味!」秋菊一陣尖笑。

  第6章(1)

  兩年後

  冬夜寒氣如刀。

  挑著沉重的水桶,僅穿破襖的談珠玉瑟瑟發抖著,卻仍舊咬牙一步一步地將水桶自井邊挑回廚房倒滿瓦缸。

  僵硬十指佈滿了紅腫淤紫的凍瘡,往往破了也沒能上藥,任由黑血黏在指上,只能在深夜終於得已歇息的時候,顫抖著將手浸入溫水之中,那千刀萬剮般的劇痛每每令她眼前發黑,得使盡力氣才能咬住那哀號的衝動。

  生不如死。

  可她不能死,也不能逃,因為她還沒打聽到囡囡的下落,她不能逃走。

  談珠玉凍得面白唇青,將最後一桶水倒進水缸裡,指頭已經凍得毫無知覺,艱困地扶著水缸,雙腳虛軟她滑落跌坐了下來。

  她曲膝緊緊環抱著自己,疲憊得把頭埋在發臭破襖裡,好半天後,才發覺自己哭了。

  「囡囡……你到底在哪裡?」

  外頭雪花紛紛飄落,觸地無聲,也因為如此,出現在廚房門外,那陣試圖放緩的腳步聲聽在她耳裡,依舊清晰駭人。

  她警覺地抬起頭,淚霧未干的美麗眸子佈滿尖銳刺人的冰冷。

  來人怔住,吶吶了半晌才找回聲音,「對不起,我……嚇著你了?」

  阿牛哥?!

  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她清艷小臉上的嚴峻防備之色依然未減,不發一語地盯著他。

  阿牛哥是個憨厚的小伙子,自小就跟著他娘胡嫂子在談家幫工,並且親眼看見自家大小姐從一個美麗天真愛笑的女孩兒,遭逢巨變,淪落成一名飽受主子和下人欺凌的奴婢,做的是最苦的活兒,吃的是最冷最餿的剩飯。

  他實在很難過。

  所以他總忍不住暗中找機會幫她的忙,偷偷幫她劈完堆積如小山的木柴,雖說大小姐並不領情,可他也只求自己心裡好過。

  談珠玉慢慢地撐著水缸站起來,冷著臉就要出去。

  「等、等一下。」他急聲道。

  她腳步停頓,眼底戒慎之色更深。

  「這個……你留著吃。」他笨手笨腳地從懷裡掏出紙包,飛快地塞給了她,然後怕是她會扔還似的,緊張笨拙地退出廚門外,匆匆奔入夜色裡。

  談珠玉低下頭,打開了那暖暖的、猶殘留著他體溫的桑皮紙包。

  裡頭是兩顆雪白包子,泛著暖暖面香味,像一記重拳擊中了她的鼻樑。

  又酸又熱又痛的滋味迅速在眼眶鼻端瀰漫擴散開來,該死的淚水灼痛了她的眼睛、她的胸口。

  她是談珠玉,徽州富商談三爺的大千金,為什麼她會淪落到需要一個下人偷拿包子給她吃?

  鼻頭酸酸的,心口痛痛的,眼眶熱熱的,可是談珠玉還是迫不及待將那兩隻包子塞進嘴裡,狼吞虎嚥;嚼吃的動作沒停頓過,撲簌簌往下掉的淚水也沒停過。

  ☆☆☆☆☆☆☆☆☆☆  ☆☆☆☆☆☆☆☆☆☆

  自那日之後,她在園子裡遇見阿牛哥時,已不再滿懷戒慎地繞開路。

  但她仍然低著頭快步經過他,不敢抬頭接觸他充滿同情的目光。

  可命運沒有因此就稍稍善待她,數日後,她又因小小細故被秋菊用籐條打得遍體鱗傷,幾乎動彈不得。

  當天晚上,阿牛哥在她睡的柴房門口放下一小罐跌打損傷膏,什麼話也沒說,眼裡泛著淚光,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才走。

  她目送他的背影離去,鼻頭酸楚,好半晌後才彎下腰拾起那罐藥膏。

  掩上門,她就著油燈昏暗的微光,咬著牙慢慢褪下襖子,露出了僅著粗布肚兜的雪白肌膚,開始為自己上藥。

  就在此時,砰地一聲,門猛然被人推開。

  「什麼人?」她迅速攏緊襖子遮胸。

  「好妹妹,是我呀。」不請自入的男人涎著臉笑,昏黃幽暗的燈光也掩飾不了那張長年受酒色摧殘得臘黃的面孔。「好哥哥看你來了。」

  談珠玉渾身寒毛警覺地豎了起來,指尖顫抖著飛快將襖子穿好,後退。

  「大少爺,已、已經很晚了。」她力圖鎮定,「上房的邊門就要落鎖了。」

  「小堂妹,真真可憐見的。」他置若罔聞,色迷迷地走近,就要來拉她的手。「聽說你挨打了,來來來,傷在哪兒?讓哥哥幫你揉揉。」

  兩年來,她已被種種災厄磨難訓練出了野地動物的求生本能,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落入他手裡!

  可是窄陋的柴房根本沒處可躲,也無處可逃,獸性大發的堂兄一下子便抓住了她。

  「放開我!你、你要做什麼?」她死命猛踢掙扎,驚恐又害怕。

  堂兄猴急地將她壓在身下,一手急急要解開褲帶,嘴裡亂七八糟嚷著:「好堂妹,我知道你留在這兒就是為了我,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來來來,先給香個嘴兒,哥哥一定會好好疼你的……」

  「放開我!」她拚死抵抗,「我留在這裡是為了找囡囡,才不是為了你這個禽獸——」

  「你這婊子敢罵我?」他惱羞成怨。「什麼囡囡爛爛的,那個小鬼早死透了——那夜在祠堂,你不都親眼瞧見了?」

  談珠玉如遭雷殛,雙耳嗡嗡然,臉上血色頓時抽得一乾二淨。

  囡囡……死了?

  死掉了。

  震驚和悲慟冰凍了她的心臟、意識和四肢百骸。

  她像塊破布般任憑壓在身上的禽獸上下其手,直到他急急褪下褲子,撩起她的裙擺就要頂入,談珠玉猛然驚醒過來。

  囡囡已經死了,那麼她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她想也不想她張嘴狠狠咬下他的頰肉,在堂兄慘號哀叫之際,抓過一隻醃菜用的瓦罐重重砸破了他的頭!

  他腦門兒登時開花,應聲而倒。

  ☆☆☆☆☆☆☆☆☆☆  ☆☆☆☆☆☆☆☆☆☆

  她連夜逃出了談家。

  談家怒氣衝天地報官要捉拿她,還派出了打手四處搜尋她的下落,揚言要把她這該殺千刀的賤人拖回去零剁碎剮!

  她在城外的亂葬崗躲了三天三夜,白天藏在墳堆後頭,晚上蜷在墓碑邊睡。

  夜裡鬼火碧慘慘地飄浮著,野狗嚎叫著,冷風颼颼地刮過耳邊,冬夜寒霜露水凍得她瑟瑟發抖。

  她很害怕。但是跟鬼比起來,她更怕的是人。

  鬼從來沒有害過她,可是她遇過的每個人幾乎都曾經傷害過她。

  第四天的深夜,談珠玉一路躲躲藏藏地摸進城裡,全身髒兮兮得像個乞兒,憔悴飢餓又疲憊地敲了一間破舊老屋的門。

  她猶如驚弓之鳥,不忘警戒地環顧著四周寂靜黑夜。

  門開啟,阿牛哥驚愕地看著她。

  「我好餓……」她蒼白虛弱如鬼,然而淒慘落魄的處境卻絲毫毀損不了她驚人的美麗。「請你給我一碗飯吃。」

  「大小姐……」阿牛哥侷促不安,難掩心痛。

  「我會報答你的。」她直視著他的雙眼,小手拉過他的大手,輕輕地放在自己柔軟初鼓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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