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香氣四溢……
她苦命的舜華啊……
背後猛地受到襲擊,疑似有物不小心撞上她,她已經半身頃出窗了;這一撞,重心遂失,撞得她飛出窗外。
風聲咧咧,刮著她臉頰好痛,寬袖亂飛,她簡直在騰雲駕霧了,她的命沒有這麼慘吧!已經死過一回,難道第二次要她摔成豆腐?
她嚇到顧不得維持崔舜華的形象,淒慘大叫:「救命啊!」她雙手拚命在空中舞動,整個人撲向抱頭鼠竄的人群。
她看見了!她看見了!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她看見戚遇明正抱著伊人閃到一旁躲她。沒人性了!
她摔落的方向正是尉遲恭附近,他面若寒霜,眼裡淬著冷火,正直直望著她,似在惱她枉顧人命,居然買兇傷馬。
不不,不干她的事啊!她只是在《京城四季》裡看見這橋段,好心地提一提啊!別因為這樣就不救她!她真的會摔成豆腐渣,那還不如之前就讓老天收了她,至少那時她是平靜地走!
她腦中一片混亂,絮氏舜華的生平在她腦中一一閃過,她雙眼緊閉,噙著滿眼淚花,破桑大喊:
「救命啊——尉遲——大爺——」
似乎有東西纏上她的腰拉扯,促使她臨時變動方向,她本以為是自己快嚇死的錯覺,但緊跟著,她用力撞上一具結實的rou體。
這一次她反應很快,手腳並用緊緊抱住對方。恩人啊,有品位啊!她做牛做馬都不能報完這天大的恩啊!舜華不必張眼也知道救命恩人是誰,因為馬鼻子直蹭著她的頭頂在噴氣。
「下去。」他道。
她微顫地張開淚眼,果然救她的是有人性的尉遲恭。他瞟她一眼,眼底也沒有什麼救她後的狂喜,有的只是淡漠平靜,可見崔舜華為人真不怎麼能看,八成他懷著救成也好,沒救也已經盡力的心態。
舜華乖乖跳下地,但雙腿還在發軟,要不是尉遲恭又拉她一把,她想,她會對著這匹受傷的馬兒五體投地行大跪之禮。
這真是太刺激了,比過去十九年絮氏舜華的生活還要刺激……她心臟無法負荷,所以,拜託,老天慈悲點吧,她不想佔據脆的身體,她願意替崔舜華頂一頂,直到崔舜華找到回路回來。看在她天性善良的份上,別再讓她成為豆腐渣的機會了。
「既然知道生死攸關的恐懼,以後別再買兇傷馬。」他冷聲道。
她才沒買兇傷馬呢!舜華想澄清,又聽得他忽問:
「誰推你下來的?」
她一怔。「推?不、不是吧……」下意識地往尉遲茶樓看去。
連璧自茶樓裡奔出來,喊道:
「當家沒事吧!」面上七分恐懼,彷彿怕她一個不幸,他在北瑭京城再也沒有靠山了。
舜華見他平日笑容全部斂去。是啊,崔舜華一死,連璧是閹人之身,除非他到鄉間隱姓埋名,否則不會有好下場,還不如保住崔舜華還有榮華可享。
所以,推……不是吧……不是吧……
第三章(1)
白府。
「等等……崔當家,請等等……」管事直追,同時納悶為何這位首次來訪的京城女魔頭,連迷路也沒有,這麼一路直順到舜華小姐的閨房。
「行了,我自己去找絮氏舜華吧!」
「可是……」
舜華回到自己家中,簡直是像魚兒終於歸水,她特地將連璧留在白府外,就是要跟白起哥大訴苦水。
她心裡壓力好大啊。她好害怕有人認出她不是崔舜華,好怕她不小心毀了崔舜華的身子,更怕有人想害死她……她只能找白起哥了。
只要白起哥信了她,重擔就能分了大半出去,她就不必害怕到夜夜都不敢在崔府裡睡覺了。
當她一時院子,就聽見白起哥在房裡的聲音道:「這春神有什麼好瞧的?不就是一個女人麼?」
「哥,你真是太沒情調了。這個女人,一生就這麼一次,是北瑭京城所有百姓心目中唯一的春神。如果我見了她,也是要拜一拜、摸一摸的。」
舜華聽見這再耳熟不過的女聲,美目頓時濕了。
絮氏舜華此刻心裡所想,院裡的她很清楚。她在想,不病的時間愈來愈多,只是體弱點,等她再好一些,輪到白家請春神時,她也有這個機會可以當一回春神賜福給大家,只是,這種孩子氣的夢想是不好意思跟白起哥說的。
她一直以為她會好的。
她還記得,就是這一年開始,她本來都叫白起哥的,但她從七兒那裡得知白起哥與柳家小姐走得近,她就改口叫哥了。
白起哥三字,是不同姓的男女在叫的。她改叫一聲哥,是在暗示他,其實他們早就情若兄妹了,是自家人了。那麼,不管白起哥願不願意完成親親爹爹娶她的承諾,都無損他們已經是親人的事實,不是嗎?
其實她很清楚白起哥教她成為大家閨秀,但她骨子裡還是偏孩子性,甚至,形容她是一個還沒長大,尚需旁人為她撐天的姑娘都不算誇大,而白起哥早是大人了,大人娶小孩,委屈他了,何必呢?何況多了個嫂子,家人多一個,不也很好?白起哥該想透了才會去提親,可惜他太好面子,始終不肯提。
她病死的那天,白起哥正去提親。然後呢?
家有死人多穢氣,是不是又會拖住他的婚事?
閨房裡一陣安靜。接著,她看見白起推門而出,舉止輕靜,身後跟著僕人,顯然管事暗地叫人先一步去叫白起。
舜華怔怔看著他,眼裡起了薄薄霧氣,一時之間只覺恍若隔世。
白起淡淡看了她一眼,上前問道:「舜華,你到我這兒有什麼事?」那聲音稍微輕了些,怕驚動房裡的人。
舜華見他面色不怎麼好看,低聲道:「哥……」
白起皺皺眉頭。「你叫我什麼?」
舜華心知白起哥信她不容易,她左右張望,用她生平最「凌厲」的眼神逼退他身邊的僕役幾步,然後自己補上僕役的位子,要與他說一說私密語。
哪知白起哥有禮地退了兩步,與她保持距離。
她一急,低聲喊道:「哥,我就是房裡的舜……」話語突然消失地唇邊,她始終察覺到白起看她時並沒有什麼感情,甚至有著強烈的防備。
為什麼防她?
同樣是叫舜華,但在他嘴裡喊出,怎麼就有了遠近親疏之別?
對啊,此時在他眼裡她尚是崔舜華,自然防她施狠,等他明白她是絮氏舜華後,就能像往常一般是好兄妹了,還能替她掩飾掩飾……
掩飾什麼?
替她掩飾她不是真正的崔舜華,等到一年後,白起哥送房裡的那個舜華走,再送她這個舜華走?
她心裡微地一震,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來。
不,白起哥不會送她這個舜華走。
這些年,他倆見面的時間不多,他總是在外忙著,可是,她知道白起會惦著她,他是會為了白家商行與人結親違背親親爹爹的遺願,可是,只要他有辦法,他也會為了保住她而弄死真正的崔舜華。
思及此,她面色微白,聽得他道:「你是房裡的什麼?」
她能說麼?誰不想要活下去?活到二十年後、三十年後,可是崔舜華何辜?為了她活下去的私慾,害死無辜的崔舜華,她一輩子活得也不安心。
白起眉間染上不耐,明顯有送客的意圖了。
舜華咬咬唇,小心翼翼拿出她先前急急默寫的配方。
「哥……白兄,這是小妹府裡的香味配方,如果你妹妹需要,儘管拿去用,只是有些香料得從大魏南臨購來。」她想了想,抽出其中一張。「這張配方里的香料難尋,它珍貴在夏日冷香令人心靈平靜,不如將來你成親時送給夫人,其它配方就給妹妹吧。」反正其它配法都能掩去藥味,絮氏舜華都會喜歡的,那張尊貴點的,就送給柳家千金吧。
北瑭目前還不盛行這種東西,但她想,連她這種沒有什麼欲求的好姑娘都偷偷迷著這些香料,柳家姐姐應該也喜歡才是。
她印象裡,的確是這一年她身邊的香囊、薰籠多了起來,裡頭就是沒有這份要送給柳家千金的香味,想來白起哥會將這配方轉送柳家千金,那她這小姑也算是盡點心力了。
她心裡微地苦笑。老天對她算是不薄了,如果命中注定是在一年後走,她旁人多些好處,能藉著他人之身提前一年好好對待自己。
白起先是看她一會兒,才接過這些配方。
她暗鬆口氣,更加慶幸自己沒有告訴白起哥真相。白起哥接下這些配方等同欠了崔舜華一個人情,但,他還是為了絮氏舜華收下了,光衝著這一點,她就覺得……這樣就夠了。
她不能讓白起哥永遠替她撐著天。就算是報答他這些年的照顧也好,她也不能讓他一痛再痛下去。
她低聲道:
「我本是要帶著一些香料過來,可惜方才散在街上。這配方是我憑印象寫出,也許有一、二味出了錯,到時要煩白兄找個師傅配一配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