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他低聲一笑,淺棕色瞳眸盈滿對她強說項的興意。
其實奧特也不是真的要刁難拿打工當正業的學生,只是看她有趣,不時興起逗弄她一下的念頭,並無惡意、無傷大雅地看她如滾水中的青蛙,蹦蹦跳。
很少有人能得到他這麼多的關注,至少在來到台灣這一年,她是少數讓他感到心情愉悅的對象,看到她,他就忍不住想逗逗。
「教授,我的錢……」眼看著就要上課了,杜立薇急得快跳腳。
假意思忖,他數了數幾張鈔票放入她攤開的手心。「不喜外食的你應該有很好的手藝吧!從明天起,每天中午送一份營養美味的午餐到我辦公室,我認為滿意就還你一些。」
「我?」她愕然的睜大眼。
「對了,系主任找你,好像是紅線村的村長要找一名家教……」
上課鐘聲響起,每堂必點課,一堂課未到定扣分的林鐵炮教授是出名的大鯊魚,嘴巴一張能吞掉所有魚類,不想多讀一年的杜立薇一手捉錢、一手拉著猛流口水的花癡同學,飛快的衝進教室。
「哇!奧特教授真的好帥呀!他那雙迷人的棕色眼睛像色澤深濃的黃鑽,眨呀眨地,眨得我心口小鹿亂撞。」好想就此沉溺在他深情的雙瞳中。
「什麼鑽石,根本是黃土,你快坐好啦!等會兒教授就要來上課了。」又一個被蛤仔肉糊住眼的愛慕者,真不知她腦子裡在想什麼。
「你不覺得奧特教授很帥嗎?簡直是男人中的男人,極品中的極品,是每一個女人夢想中的那道白光。」充滿夢幻的鄭香琪閃著心型眸光,陶醉不已。
「他再帥也不關你的事,你拚得過文學院的病西施嗎?還有理工科的茱莉,別忘了光是咱們系的陳蕙芳教授你就吃不消。」一個愛裝病博取同情,一個得理不饒人,凡事愛爭第一,一個是非洲來的母獅子,凶狠又很小心眼,完全不能得罪。
一聽到追愛三人組,鄭香琪的身體一顫,夢也凍醒了。「丹鳳眼甜心……呃!杜立薇同學,你太掃興了,幹麼破壞我作了一半的美夢?」
「是讓你覺醒,美好的事物是擺在玻璃櫃觀賞,靠得太近容易幻滅。」什麼東西禁不起時間的考驗?答案是美麗的外表。
「厚!你真的很無趣耶!除了賺錢外,沒什麼能引起你的興趣。」名副其實的錢奴才。
「沒錯,錢呢!是多多益善。」話說到一半,她忽地一頓。「對了,你認為我的廚藝如何?」
「廚……廚藝」鄭香琪兩粒眼珠子快掉出眼眶,嚇出一身冷汗。
「你的表情很傷人,沒那麼差吧!」至少能下肚,沒出過人命。
她吶吶地一問:「你想下毒害誰?誰和你有這樣深的仇恨?」剛剛沉溺在奧特教授的帥氣中,沒聽見他要杜立薇煮午餐跟他換回扣押的錢。
「鄭小琪你……」竟敢懷疑她不安好心。
一支粉筆飛了過來,正中兩顆交頭接耳的腦袋,吼聲如雷—
「你們兩個聊夠天了沒?不想上課就給我滾出去,明年不要選我的課,死當!」
雄壯威武的林鐵炮教授往台上一站,台下立即鴉雀無聲,噤若寒蟬的彎低背脊,拿出課本假裝用心,沒人願意當那個被點名的倒霉鬼。
第2章
身為一個孤兒,雖然不至於十八般謀生武藝俱全,但起碼要能照顧自己,三餐自理填飽自己的肚皮,不挨餓受凍。可法語流利、德語小有所學,甚至日語和荷蘭語也稍有涉獵,凡事都拿手的杜立薇只有一件事始終是她心裡的痛,而且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挫折。
那就是烹飪。
不是可怕兩字足以形容,而是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叫人目瞪口呆。
一般孤兒待在育幼院通常是一滿十八歲便被迫離院,而她是為了減輕院長媽媽的負擔,讓其它弟弟妹妹多吃點飯,有錢買文具,十五歲不到就主動搬了出去,自力更生養活自己。而在育幼院時,有專門煮飯的阿婆,六十幾歲還要養一對重度智障的兒女,誰敢和她搶工作,害她失業呢!杜立薇自然沒機會學做菜。後來她為了省房租住進學校宿舍,當時的中學舍監是一位慈濟媽媽,得知她的情況後便主動關心,為她打理三餐。
雖然失去疼愛她的爸媽,可是她還算滿幸運的,念高中時遇到家裡開餐廳的鄭香琪,鄭媽媽看她一個人辛苦工作很可憐,所以讓她在餐廳打工兼搭伙,還用非常低廉的價錢租給她一間房間。
而她的幸運一直延續至今,和她同住的鄭香琪承繼母親一身好廚藝,能煮能烹能辦出一桌好菜,讓她一飽口腹之慾。
如果不是她十八歲那年,一時興起想試試她無所不能的才華,恐怕沒人得知她煮出的食物足以殺光胃裡的細胞,讓人聞到菜香就想吐。
「老師,你不要一直吃阿嬤做的醬汁鵝片,這一題我不會啦!」哪有這種老師,一聽到阿嬤是美食節目的主廚就兩眼發亮,一邊上課一邊吃東西。
左手一抹,擦掉嘴邊的甜醬,杜立薇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村長太太的手藝實在太好了,叫人意猶未盡,吮指回味。」
「老師說謊,哪像你說的那麼好吃,我天天吃早就吃膩了。」沉人人很跩的撇過頭,人小鬼大的嘲笑大人的貪吃。
「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像老師一樣餓著肚子上學,發臭的麵包也覺得美味可口。」能填飽饑蟲就是美食。
一聽發臭的麵包,他鼻子立即一擰。「為什麼要餓肚子?阿嬤每天都會煮好多好多吃不完的菜。」
「好多好多吃不完的菜……」她吞了一下口水,盡量不露出饞相。「因為老師沒有爸爸媽媽呀!也沒有阿嬤。」
「為什麼你沒有爸爸媽媽?」他很好奇,側著小臉發問。
每個人都有爸爸媽媽,有的還有好幾個,像他在英國認識的傑米,他有三個爸爸和五個媽媽,以及很多的叔叔和阿姨。
杜立薇笑容變淡了些。「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所以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照顧我。」
「老師,你好可憐喔!」以前他沒有爸爸,可是有媽媽和阿公、阿嬤疼他,要是他們都不在了,他一定會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眼睛瞎掉。已經八歲的沉人人雖然這一陣子讓大人很頭疼,不愛讀書又調皮搗蛋,成績一落千丈,可是一個人的本質不容易改變,仍是那個心腸軟,和外公一樣熱於助人的好孩子。
一聽到人家的遭遇很悲慘,他跩得二五八萬的表情馬上消失,跟著很難過地同情別人。
「不,老師不可憐,你才可憐呢!」小小年紀不學好,看她怎麼整他。
「我很可憐?」
「對呀!非常可憐,老師有書念就很用力地念,今天才會當老師,而你是有書念卻不念,以後肯定是社會敗類,國家害蟲,被警察捉起來打屁股。」
怕挨打的沉人人臉色一白。「我爸爸……很有錢,他說他的事業全是我的……」
「可是你不讀書就不識字呀!怎麼管理公司?出貨入貨你會不會?一年資產的累進法和稅金你算給我看,九千九百八十七萬零五元加六十二萬七千九百六十二一兀是多少?」
「這……」他扳起手指頭加加減減,眉頭皺得比一座山還高。
「萬一你爸爸破產了,媽媽又生病,阿公、阿嬤變得很老很老了,拄著枴杖要人照顧,那什麼都不會的你不是比老師更可憐?」
像是在思考,本來就不笨的沉人人掙扎了一下,才嘟著嘴說:「好啦、好啦!我用功就是了,以後我要賺大錢養我爸爸媽媽,還有阿公阿嬤。」
「嗯!很好,來,你剛說哪一題不會,老師教你……」
杜立薇向來很有孩子緣,不到幾天工夫,便和村長的小外孫混得很熟,並且和村裡的人打下不錯的關係,不少家長想讓她來教教他們的小孩。
可惜她只有一個人,沒辦法分身,錢擺在面前卻賺不到,她恨得牙齦都快咬爛了,誰叫她汲汲於賺錢,不僅僅充當家教而已,另外還有三個打工,替人寫報告,撰寫程序賺外快等,忙得抽不出時間。
不過她懂得什麼叫假公濟私,忙裡偷閒,明明是騙取村長太太做東西吃,她佯稱要戶外教學,上自然課,堂而皇之的拎起野餐盒便出門郊遊。不知不覺也拉近學生的心,不把她當老師看待,而是鄰家姊姊,「立薇姊姊」,「立薇姊姊」喊得好不親熱,心裡有什麼不高興的事也會一併告訴她。
「什麼,你不喜歡妹妹?」難道這就是他鬧脾氣的原因?
沉人人一臉彆扭的扭著手指頭。「不是不喜歡啦!妹妹很可愛,手小小的,腳也小小的,身體紅咚咚,很愛笑,可是……」
「可是什麼?」杜立薇很有耐心的引導他說出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