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落雲很想反駁他本太子以前管的可是整個紫霞王朝,那是數萬萬人,疆域無邊無際,要處理的事可多可繁雜了,然而仔細一想,他事實上並未真正接掌過政事,雖然接觸的都是核心機密,但主要仍是在學習,處理的事也是無關大局,決策的還是父皇及那些股肱大臣,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江山不是他打下來的,甚至到最後他還輸了這個江山。
如此看來,在撐起一整個馬幫,甚至將馬幫發揚光大這件事上,他確實比不過墨瀟,更別說她只是一名女子。
李大郎見他沉默,以為他心有所感,拍了拍他的背,接著說道:「咱們大鍋頭,不只要做好一個首領的事,同時,她也要做好身為大姊的本分。你可能不知道,馬幫裡管馬場的年輕人墨風,還有那成天在校場玩耍的小女孩墨雨,是大鍋頭的親弟妹,在前任大鍋頭夫妻去世後,大鍋頭便擔起了教養弟妹的責任,她甚至因此誤了婚期,也沒喊過一聲苦。像她這樣堅毅勇敢的女子,至少我李大郎沒在別的地方看過,相當了不起。」
原落雲的表情微微變了,方纔的不服氣以及不以為然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及欽佩。難怪這女人對他會如此苛刻,因為她似乎對自己也沒多好。
「喂!新來的,看你一副富家子的樣子,平時一直自稱公子公子的,還有個老僕……」張三指了指老鐘。「你以前是做什麼大生意的?」
原落雲心頭一窒,悶悶地說道:「本公子沒做過什麼大生意。」
他以前當太子就是吃飽睡睡飽吃,平日不是上課讀書,就是跟在父皇身邊學習政事,真要說什麼大事他都沒做過,連政績都完全沒有可以拿出來說嘴的。
「那你總該會些什麼東西吧?」王二也插口嘻笑道:「像我們養馬、種地,就是一門技藝,你好像什麼都不會?難道就像唱大戲的那些富家子一樣,鎮日花天酒地,吃喝嫖賭,然後正事都不用做?」
他那句「什麼都不會」就像把利刃刺進了原落雲的心。他原本也是自視甚高的,甚至相當瞧不起平民百姓,但當他身在其中了,才發現自己才是什麼都不會的那個。
不過,極度在乎自尊的他,也不願失了顏面,訕訕地爭辯道:「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我都懂……」
詎料,一屋子人居然哄堂大笑起來。
「喂喂喂!你們誰說說,詩詞什麼歌賦的,值幾兩銀子?」
「琴棋書畫我那在怡紅院的老相好也很會啊!哈哈哈哈哈……」
眾人一針見血的嘲笑,令原落雲無地自容,又說不出話來了。
只有李大郎厚道一點,安慰他道:「新來的,你也別喪氣,這裡的人說話就是這樣,你這讀書人當然會覺得刺耳,久了就習慣了。」
「好了,你們別笑了,快吃飽去幹活了!」
李大郎年資老,喝止眾人還是有點威信的,一下子訕笑的聲音就逐漸消失,眾人也一個個離席而去。
李大郎要走前,看了看原落雲那個空碗,便自作主張拿了顆饅頭放進他碗裡。
「大鍋頭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她要管好這群囂張的男人,自然要公平。你快吃吧,吃飽才有力氣幹活兒!」
直到李大郎也走了,原落雲還是那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直盯著碗裡的饅頭。
老鍾知道主子不喜歡被人施捨的感覺,尤其方纔那陣嘲笑,一定傷了主子的自尊,他擔心地問道:「公子,你還好吧?」
原落雲搖了搖頭,口氣有些苦澀地道:「老鐘,本公子是否真是個廢物?」
「當然不是!」老鍾一口否決。「公子才高八斗,智慧無雙,在宮裡的時候,每個人都稱公子是難得的棟樑之材,未來必可振興我紫霞……」
原落雲伸出了手,阻止他再說下去。「但與墨瀟比起來,我真的是個廢物。我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替紫霞王朝做過什麼。」自己有幾斤幾兩,他還不清楚嗎?
老鍾也沉默了,他不知該如何安慰主子,因為他自個兒也很佩服墨瀟,況且主子真的沒有親政的經驗,所以比成績,當然比不過別人。
他究竟還要當廢物多久呢?這個領悟,如鎯頭般直直地砸向了原落雲,令他腦袋一明,許多想不通的事,似乎在這一刻突然想通了。
他突然由碗中拿起那顆饅頭,就在老鍾以為他會嫌棄地扔掉時,他竟塞進了嘴裡,很快地吃了起來。
「公子,你……」老鍾看得目瞪口呆,主子不是從不吃別人施捨的食物嗎?
原落雲只是淡淡一笑。「老鐘,本公子突然覺得李大郎說的對,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
原落雲覺得,自己似乎慢慢可以跟上大家的節奏了。
一開始,是早晨的操練,以往只是踢個幾下腿、蹲一會兒馬步,就像要了他的命,但持續一個月下來,他已經可以站半個時辰的馬步,也能賜破一些薄木板,甚至沒再被木樁打到了。
而以前替馬上鞍裝轡,他都差點被馬兒踢死,但現在馬兒會跟他撒嬌,令他也漸漸開始覺得這些動物挺可愛的;過去他搬個三袋草料就會累趴在地上,現在搬個十袋才會腰酸背痛。
原落雲做出了成就感,不再像一開始那麼排斥這個地方了。
馬幫裡的弟兄都是古道熱腸的人,他們瞧不起懦夫,敬重漢子,所以原落雲聽到的訕笑聲少了,雖然他與眾人之間仍不是那麼契合,但至少沒有了一開始那種非我族類劍拔弩張的氣氛,伙食也漸漸恢復正常。
可是要做到這樣的代價,就是自己快累垮了。
這時候,他多想在墨瀟那女人面前,指著她的鼻子大聲說「本公子不是個廢物」,可惜她最近似乎在忙什麼百富莊的事,好一陣子沒有出現在他面前,讓他少了表現的機會。
這日,原落雲在用完早膳後來到了馬場,現在的他已經可以一個人照料好幾匹馬了,從清理馬廄、補乾草、喂草料、清馬蹄到清洗馬兒都不成問題,甚至從沒握過韁繩的他,還學會了騎馬,能負責帶馬兒出去溜溜。
不過,今日的馬廄似乎氣氛詭異,幾個工人都表情慘淡,還有好幾間馬房站滿了陌生人。
在馬廄裡的人,算是與原落雲關係稍好的,於是他直問道:「發生什麼事了?還有,小丁去哪裡了?」
小丁是個半大不小的小伙子,是馬伕老丁的兒子。最近老丁生了重病,小丁才補上父親的工作,前來幫忙。由於小丁與原落雲一樣都是生手,兩人頗有惺惺相惜之感,感情不算太差。
工人聽到原落雲的問話,立即歎了口氣道:「小丁闖了大禍了!前陣子不是有馬兒類似燥屎的情形嗎?昨天小丁就想把摻了巴豆的草料給馬吃,想不到他竟然把草料堆弄錯了,最後給錯了馬,導致五、六匹馬兒拉到虛脫,現在小丁已經被大鍋頭叫去問話,還不知道會受什麼懲罰呢?」
聞言,原落雲表情微變,二話不說便回頭往大堂之處跑去,想去找墨瀟幫小丁求情,畢竟墨瀟的公正有時候到了不通情理的地步。
他知道小丁是個孝子,最近照顧老丁已經精神不濟,再加上還要代父照顧馬兒,自然難以兼顧,或許因此導致了他給錯草料的事,但他並不是存心的,情有可原。
當他來到大堂,就見外頭站滿了人,小丁則是垂頭喪氣地站在堂下。
墨瀟目光冰冷地瞅著小丁,冷冷的道:「小丁,最近我們在爭取百富莊的生意,馬匹對我們格外重要,你在這時候捅這種樓子,若是傳出去,如何說服別人信賴咱們的馬隊?」
「大鍋頭,小丁知錯了。」小丁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驚嚇加上內疚,讓他忍不住雙眼泛紅,馬上肯求道:「求大鍋頭別讓我爹丟了工作,小丁願意做一切事情補償……」
「馬,你是賠不起的。」墨瀟說話仍是那般直接且不留情面,「不過諒在你父親對我們馬幫還有點貢獻,就罰你把生病的馬兒該做的事給做完,直到它們恢復健康。」
小丁一聽,身子狠狠抖了一下。把馬兒該做的事給做完?那可是五、六匹馬啊!光是要抬的貨就不知道有多少……萬念俱灰的小丁,想著之後未知的驚人工作量,又想到差點被他弄死的好幾匹馬兒……等一下!那幾匹馬兒是——
他突然雙眼一亮,看向墨瀟的目光儘是感激與動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激動的道著謝,「謝謝大鍋頭,謝謝大鍋頭!」
第2章(2)
原本在一旁聽著的原落雲,深深覺得墨瀟的處置太過分了,小丁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又見小丁居然對這種幾近苛待的懲罰感激涕零,他忍不住就想衝出去,想不到他的腳步都還沒動,一隻手突然搭在他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