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用力拉扯,何亮不得不跟著走,聽到杜大娘的喊聲,忍不住頻頻回頭。她想聽杜大娘的,但杜大娘又說主子是天,這樣她到底該聽誰的?
殷玄雍倏然停步,收勢不及的何亮差點撞了上去,他旋身順勢將她往旁一扯,不但化解了兩人的碰撞,還把她護在身後。
「什麼時候我連挑人的權利都沒有了?」銳利的眸子瞇起,沈聲吐出的語調和那童稚的嗓音極不相襯,卻充滿不容違逆的凜然氣勢。「我說要她就是她,你若是再敢塞一些亂七八糟的人給我,就別怪我不客氣!」
杜大娘被震懾得無法言語,只能怔站原地目送他們離開,良久,梗在喉頭的呼息才有辦法吐了出來。
小王爺這次的恐嚇是認真的,她看得出來,她沒見小王爺這麼執著地要過一件東西,要是她不把何亮給他,她在誠王府也別想待過明天。
既然小王爺中意何亮,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小王爺任性狂傲,何亮有著初生之犢的天真大膽,或許就是要這樣的奴僕才能讓小王爺滿意吧?
但,若是不然呢?杜大娘擔慮擰眉,忍不住歎了口氣。小王爺這次要多久才會趕走何亮?熬不熬得過半個月?
如果能再給她多點時間就好了,她真的捨不得何亮那個可愛的小娃兒因為她來不及教好的關係,就惹惱主子被逐出府。
接下來,也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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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亮被他拉著走,直到看見那道分隔偏院及主院的圓拱門,她才開始掙扎。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過去的。」她的頭忙不迭地搖著。
「我說可以就可以。」錦衣玉食決定了一切,餐餐少不了雞鴨魚肉的殷玄雍長得比她壯,力氣也比她大,根本沒把她的反抗放在眼裡。
「但杜大娘說不行啊……」被他回眼一瞪,何亮閉上嘴。
「沒聽到杜總管喊我什麼嗎?小、王、爺,小王爺耶!」氣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怕他的奴婢,沒想到卻愛和他唱反調,像只麻雀囉哩囉嗦的。「在這個誠王府裡除了我爹以外,就數我最大,你不聽我的聽誰的?」
雖然齜牙咧嘴的,但其實殷玄雍並沒那麼生氣,甚至還為了有人可以和他拌嘴而暗暗竊喜。從小每個人都對他唯命是從,這還是他初次嘗到這種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滋味,他心裡樂極了。
聽杜大娘的。何亮聰明地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她相信他最大,但她總覺得他不像杜大娘那麼值得信賴。他好霸道,動不動就罵人,這樣不是很好。
「小王爺,可不可以不要改我的名?」這件事一直掛在心頭,何亮軟言央求。
「不行。」不聽話還敢要求東要求西的?殷玄雍冷哼。
「我娘說要我像日陽一樣燦亮亮的,這樣她才能把日陽當成我,我已經見不到娘了,要是改了名,她會連我都不記得的。」何亮拉住他的袖子,儘管心裡著急,仍好聲好氣地懇求著。「求求你,我會很乖很聽話,別改我的名好不好?」
向來為所欲為的殷玄雍第一次感到為難。他不愛自己的東西被烙上別人的印記,名字當然也要由他來取,但看到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難得地躊躇了。
「忘了你也好啊,反正你已經是誠王府的人了。」自以為這是安慰人的話語,沒想到反而讓她紅了眼眶。
「可是……」她不希望娘忘了她啊……何亮不曉得該怎麼傾訴自己的思鄉之情,只能低頭咬唇。
殷玄雍一時慌了手腳,怕極她懸在眼眶的淚會這麼滾了下來,罵也不是,更不敢再亂勸:心頭拉扯半晌,他牙一咬——
「好……」正要答應的他,突然心念一動,硬生生將那個「啦」字給吞下肚。他想到一個好方法了!「不行,名字還是要改,何亮難聽死了。」眼中掠過一抹黠光,他斜眼睨向她。
這人好壞……期望落空的何亮嘴兒一扁,淚水湧上了眼,已經抑不住衝到喉頭的哽咽。
「改叫『何曦』成了吧?」本來還想吊吊她胃口,見她真要哭了,殷玄雍趕緊揭曉。「曦也是日陽,就算改了名,你娘還是可以把日陽當成你,而且還比亮好聽許多。」
「……何曦?」不識字的她只能學著他將那個名字重複一次。真的嗎?改了名,她依然還是日陽?「曦也是日陽?」
「當然,『曦』的左邊是個日啊!」怕她又推拒,殷玄雍逼近她面前,蠻橫說道:「不管,以後你就叫何曦,要是再讓我聽到何亮這個名字,聽到一次我就打你一下板子。」
「可是沒人知道我改叫何曦,他們還是會叫我何亮啊!」她不是在反駁,而是純粹提出問題。知道自己還是日陽,她已經沒那麼抗拒新名字了。
「我當然會吩咐下去,你擔什麼心啊?」殷玄雍好氣又好笑,見她沒再吵著說不改名,偷偷地吁了口氣。
「那就好。」何亮漾起甜笑。不然挨板子好痛的。
那笑容會暖人,望著她,殷玄雍不知不覺也跟著勾起了唇角。她真的像日陽一樣,亮燦燦的。
「哇,小王爺你笑起來好好看。」何亮像發現什麼新奇的事物,驚喜歎道。
「什麼你呀你的,要說您!」殷玄雍頓時紅了臉,用怒吼掩飾尷尬。好大膽,居然敢用好看來形容男人?不要命了她!
要是以往他早就叫她滾出他的視線了,或許是他真孤獨怕了,或許是何亮甜美的笑靨將他的暴戾之氣消弭了些,那些咆哮在腦海裡衝來撞去,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但心有不甘的他又不想就這麼放過她,殷玄雍挑起一眉,揚起不懷好意的笑。
「何亮?」
雖然才進府幾天,但在杜大娘的教導下,何亮已被訓練得很好。
「是。」她抬頭看他,正等著吩咐,卻被他在額上敲了一記。「好痛嗅……」她按著額頭哀怨低喊。
「一下板子改換一記爆栗,算便宜你了。」捉弄得逞,殷玄雍笑得好開心。
「念你是初犯,這次我就不跟你計較。」
「……噢。」明明是他用這個名字喊她的。她小嘴嘟起,看到面前的俊男孩笑得邪惡又得意,卻還是那麼好看,記不住恨的她不氣了。「何曦何曦何曦何曦——」她小聲地不斷重複這兩個字。
「你在做什麼?」嘴裡嘀嘀咕咕的,不會是在偷罵他吧?
「我記住了,何曦,我的名字。」她信心滿滿地宣告,從這一刻,她就叫何曦,依然是日陽,依然燦亮亮的。
有種滿足的戚覺填滿了整個心口,殷玄雍從不曾像這一刻這麼開心過。她是他的人,烙下了他的印記,何曦,他的。
「別以為我收你當小婢就可以恃寵而驕,要是你做得不好,我照樣把你踢出誠王府。」不想被她發現心頭的喜悅,他用高傲的神態說道。
「是。」何曦先是應道,眨了眨眼,然後好奇地問:「什麼是恃寵而驕啊?」
「嘖,你這樣怎麼當我的書僮?」他睥睨她一眼,嘴上說著譴責語句,眼裡閃耀的光芒卻是戲謔居多,沒有任何責怪意味。「你不僅要服侍我,還得陪我讀書、伴我習武,可有得你學嘍。」他轉身朝主院走去。
「我也可以讀書、習武?」何曦興奮地追了上去。這些事對窮人家的小孩,尤其是女孩而言,根本想都不敢想。
「當然,不然餘暇時我找誰練習?」想到終於有人可以陪他,殷玄雍一臉神采飛揚,和方才衝進偏院的暴怒面容判若兩人。「你說是吧,何亮?」
「唔、唔。」何曦抿唇搖頭,然後對他漾起愉悅的笑容。「我是何曦。」
「沒趣。」殷玄雍低啐一聲,不自覺地揚起了唇。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何曦沒發現,她在不知不覺間已跨過了那道分隔尊卑的拱門,她更不曉得,那堵無形的牆不是只存在於主院與偏院的界限。
它,矗立在心中,永遠都難以跨越。
第二章
「你給我上來!」
石破天驚的怒吼從殷玄雍的寢房傳出,身著單衣已準備就寢的他盤腿坐在榻上,一雙黑眸惱怒地瞪向縮在牆邊的小小身影。
「不成,奴婢命賤,不能和小王爺平起平坐的。」何曦說得義正詞嚴的,頭一直搖。
「杜總管教的是不是?」殷玄雍氣得牙癢癢的。她本來滿嘴您呀我的,現在居然開始自稱奴婢,接下來是不是也要和其他人一樣,一看到他就拚命發抖了?
「您怎麼知道?」小王爺真的很聰明,今天她陪他上課,才知道原來看起來很壞很壞的他,其實很厲害,認得好多字,還會背好多書,連師傅都一直誇他。
「不然又笨又傻的你說得出這篇道理嗎?」殷玄雍嗤哼,下榻去拉她。「我是主子就得聽我的,我叫你睡榻上就睡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