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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黑潔明

  渺渺晃到了床邊,緩緩躺下,蜷縮起來。

  這一切,都像是夢,布簾很薄,且十分輕透,她可以看見,那女子活動的光影,落在其上。

  荼蘼回到自己床邊,寬衣解帶,只著輕薄的單衣,熄燈上了床。

  她已倦極,但一時片刻,卻無法真的歇息。

  半晌後,她聽見隔室悄然的話語。

  「之前,我一直以為,死掉後,或許就能看見已經先走一步的家人……」

  暗夜裡,渺渺悠悠的話語,悄聲傳來。

  「但原來,還是只剩自己一個…」

  荼蘼心頭微微抽緊,她瞧著罩床的紗帳,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繼續保持沉默。

  鄰室,再無聲息。

  她懷疑那華渺渺是否還在,抑或已經決定忘卻前塵舊事,回轉黃泉,她沒有起身查看,因為怕,撞見哭泣的魂魄。

  她清楚,想家的思念。

  緩緩地,荼蘼在黑夜中,合上微熱的雙眼,試圖回想那記憶中的家園,卻想不起來太多的細節。

  反而是,那男人執著的雙眼,悄悄浮現。

  第3章(1)

  日光微暖。

  華渺渺以為自己會一夜無眠,但她卻睡著了。

  木頭地板,被迤邐而進的陽光,曬得暖熱。

  在朝陽中轉醒時,渺渺有那麼一秒,以為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又要開始新的一日,但眼前的一切,仍是昨夜夢裡的場景。

  她愣愣的看著日光灑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困惑。

  好奇怪,她以為死了之後,就感覺不到溫度了,還會因此見光死。

  但她感覺得到陽光,暖暖的,微微的熱,但不會痛,沒有什麼傳說中燒灼疼痛的感覺,也沒有什麼即將煙消雲散的痛苦,一點也沒有。

  不覺間,她抬起手,迎向那透窗而進的朝陽。

  金陽在手指間閃爍,讓她微微瞇起了眼。

  原來,死亡是這麼一回事嗎?

  她縮回手,爬了起來,隔室沒有任何聲息,她下床掀起門簾,走過去查看。

  那叫荼蘼的女子,已不在房裡,床上的被鋪已經疊好整平,忽然間,屋外庭院傳來腳步聲。

  跟著,大門驀然被人推開,一名陌生女子走了進來。

  渺渺嚇了一跳,但那女子雖是迎面而來,卻並未理會她,只是端著水盆直直往前走,一副要撞她的樣子。

  她吃了一驚,趕緊往旁閃過,還差點因此跌倒。

  但那女子似是沒看見她,只是把水盆放到桌上,開始擦拭著桌子與傢俱,渺渺才慢半拍想起,自己已經是一縷幽魂。

  那女人根本看不見她。

  一時間,有些怔怔,然後她低下頭,試圖用手穿過自己的肚子,但卻無法做到,只摸到自己的小肚肚,她轉身走到門邊,撫摸著門,她的手也沒有因此穿透門板。

  她看著自己在古老門板上的手,她清楚感覺得到,木頭被陽光曬得微暖的溫度,和那細膩的紋理。

  一絲疑惑,浮上心頭。

  她縮回手,看著自己的掌心,然後深吸了口氣,抬首舉步,決定去找那個女人,那個看得見她的巫兒。

  但她很快發現,這地方實在大得可以,除了其中一棟又高又大的屋宇之外,其他的屋子又都長得很像,每棟都是高梁厚瓦,從牆面顏色到瓦片樣式,都相差無幾,屋舍間庭院裡的景致,也沒有太多的差別。

  她東繞西轉的,一下子就迷了路,連怎麼回荼蘼房裡都搞不清楚了。

  站在其中一處連結房舍的迴廊中,她叉著腰,環視著東南西北都很像的環境,不禁歎了口氣。

  不是她在說,這屋子蓋得可真怪,似乎刻意要讓人迷路似的。

  就在她不知該如何才能找到正確方向時,終於看見兩位穿著青衣的姑娘,端著茶點、提著茶壺迎面而來,她趕緊跟在她們後面。

  就她一早上這樣迷路的結果,她很快發現,那叫荼蘼的女子,並非這家裡的奴僕,她雖然衣著極素,但身上衣料可是上等的真絲,樣式也和這些小丫鬟不太一樣,當然和廚房裡那些大嬸更是不同。

  荼蘼就算不是主子,恐怕也差不到哪裡去。

  看看陽光,都快中午了,等會兒她跟著回廚房,總是能找到一個是去送飯給荼蘼的吧?

  才這般想,小丫鬟們已經停下了腳步,其中一位在門邊跪下,先把茶盤放在一旁,小心將門推開,才端起茶盤進屋,提壺的那一個,進門後,跪在門邊,回身就要關門。

  為免再度失去她們的蹤影,渺渺連忙邁開大步,閃身跟了進去。

  門內有好幾個人,還有一張雲頭桌案,一名束髮白衣男子盤腿坐於其後,其他人都跪在他桌前,而渺渺找了一整個早上的女人,就跪在男子身旁,她垂眉斂目,替他磨著墨。

  小丫鬟們,悄無聲息的,將茶水送至荼蘼身邊,擺上茶點,再悄悄退了開來。

  屋裡的氣氛,不是非常輕鬆愉快,事實上,還有些緊繃。

  最左邊那位留著鬍子的男人,挺直了背脊,恭敬的道:「我等己將各通侯與封君、各大夫的禮備妥,上柱國與令尹的部分,昨日也已到齊,就等鐵爺您過目,便可派人送出。」

  被稱為鐵爺,顯然是主子的那個男人,看著桌案上的竹簡,緩緩審閱著,然後他的視線,停在其中一排字上。

  「上柱國的禮。」他抬眼,詢問前方那名鬍子男:「是你想的?」

  鬍子男微微一僵,坐立不安的咳了一聲,才道:「呃,這個……」

  大約是這個什麼上柱國的禮,不是平常東西,才讓這兩個人的反應顯得有些不對勁。

  渺渺好奇了起來,反正除了荼蘼之外,也沒人看得見自己,而那個女人,始終低垂著腦袋,她不由得晃上前去,只見竹簡上,在上柱國的下方,寫著上品狐裘一件。

  狐裘她知道,不就是狐皮大衣嗎?

  奇怪,不能送狐裘嗎?

  「這禮,呃,是……是……」鬍子男結巴起來,偷瞄了主子身旁那鎮定自如的女人一眼。「荼蘼姑娘的建議。」

  鐵子正,瞧見他的視線,沒等他說明,已推斷了出來。

  「荼蘼?」他瞧著身旁顧著茶水的女子,問。

  「是。」聽聞他的叫喚,她這才輕輕應了一聲。

  「上柱國的禮是你建議的?」

  「是。」

  「你建議,送上柱國狐裘?」

  「是。」

  「為什麼?」

  荼蘼挽袖、提壺,優雅的將熱茶,注入至杯裡,粉唇輕啟:「上柱國長年領兵征戰,往年,鐵爺年年都送上,最好的刀劍、軍馬、戰袍。」

  「你覺得這些東西不妥?」

  「並非不妥,只是狐裘更好。」她抬眼,端起熱茶,為他送上。

  水氣氤氳,如煙。

  他微側著臉,瞅著她。

  荼蘼忍住想垂眼的衝動,繼續端著那杯熱茶。

  終於,他唇角微揚,抬手接過熱茶,喝了一口,然後收回了視線。

  「那就這樣吧。」男人說。

  咦?就這樣?等一下,她沒聽懂啊,這傢伙不問清楚原因嗎?

  渺渺一時間傻了眼,但那男人已經把竹簡挪到一旁讓荼蘼捲好,繼續和前面其他男人討論事情。

  她很想開口追問,問題是,那個叫荼蘼的女人雖然看到她了,但荼蘼在忙,忙著伺候那個顯然是她主子的男人,她若在一旁囉哩囉嗦的,害人家分了神的話,實在很沒禮貌。

  所以,即便心裡好奇萬分,別人又看不見她,渺渺還是安分的在荼蘼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男人們討論的事情,她多數有聽沒有懂。

  這裡的人講的話......咦?她有聽懂耶,只是不懂那些名詞。

  她慢半拍的反應過來,發現那些語言、那些發音,是她從來沒聽過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能夠理解那是在說什麼,只是有些專有名詞,她還是搞不清楚那些意思。

  像是什麼上柱國、令尹、司馬、太宰之類的,她猜大概是官名吧,但其他什麼凌陰、總布、質子,她就根本不知那是啥了,更別提什麼司魚、牧正,阿里不達的。

  她聽也聽不懂,也沒什麼興趣仔細聽,荼蘼又忙著替那男人磨墨遞筆送茶的,因為沒人理她,渺渺不覺發起呆來。

  陽光暖暖,窗外鳥聲惆啾,輕暖的香氣,縈繞在鼻端。

  莫名的,有些昏昏欲睡。

  映在地上的窗欞光影,緩緩輕移著,她似乎才眨了一下眼,地板上的光影便縮短,收攏至窗邊。

  再回神,桌案前的人已經走光了。

  她嚇了一跳,連忙轉頭,那位鐵爺也不見了,幸好荼蘼還在桌邊洗筆。

  沒有搞丟這個女人,讓渺渺鬆了口氣。

  女人小心清洗著毛筆,再將其掛放在筆架上,然後把桌上的雜物一一收抬好。

  第3章(2)

  瞧著她優雅熟嫻的動作,渺渺忽然忍不住開了口。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荼蘼將壺與杯收到木盤上,這才看了她一眼。

  這位華渺渺在進門後,除了曾探頭去看桌案上的竹簡一次,之後就安靜的待在一旁,並不曾刻意擾亂她,強要她注意自己的存在。

  不知怎地,那讓她忍不住對她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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