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半夢半醒間,只察覺到他溫暖的懷抱,與教人心安的大手,撫慰著她。
幾日後,幽幽轉醒,只見窗外,大雪滿地。
屋裡,寒凍的空氣,被滿室火熱的銅爐溫暖。
才以為,都是暗夜驚夢,卻聽見他冷淡的聲音,就在門外。
「就說我病了,受了風寒,將那些宴席邀約全推了。」
「爺,上柱國新官上任,今晚宴請了滿城商賈,不到的話,怕會得罪……大夫說,荼蘼姑娘高燒以退,應不需再擔心,這來去一趟,只須個把時辰……」
但他不理子御的勸說,只淡漠的道:「上柱國若會在意這等小事,也做不到上柱國這個位置。你代我送份大禮去便成了,改日我再登門謝罪。」
「知道了。」
她聽見門被推開,看見男人走了進來。
鐵子正。
明知是他,又不想是他。
這個男人,帶她離鄉,她握住了他的手,就此再也回不了家。
不會很久。
他明明說過,明明說過的。
她想恨他,想怪他,卻做不到。
他的肩頭上,還有點點銀白雪花,他在門邊褪去大氅,行至桌邊,將手上的木盒打開,拈了些香,放進香爐裡點燃。
一室,盈香。
那香,是這些天,在惡夜裡、在寒凍悲傷的驚夢中,縈繞在他衣袖上,牽魂引魄、安神定心的幽香。
當他抬首望來,她慌慌閉上了眼。
不知怎地,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已經醒來。
荼蘼感覺到他的靠近,察覺他坐上了床榻,心頭莫名一緊。
呆然,他躺了下來,將她攬進懷中,那毫不遲疑的動作行為,證實了夢裡、夜裡,守護撫慰她的人,是他。
她的心跳飛快,不敢動彈,或掙扎。
可他沒有多做什麼,只是擁抱著她,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額、她的發,他粗糙的指腹,輕柔的動作,透著莫名的愛憐。
她喉頭一哽,熱淚幾欲奪眶。
不是他的錯,從來就不是,這男人一直待她很好,很好很好。
她知道,其實一直清楚知曉。
熱淚,從眼角滲出。
他輕輕以指腹揩去。
「別哭。」
低啞的字句,悄悄在耳畔輕響,暖著她的心,卸去多年心防。
聽著他規律的心跳,荼蘼懷疑他已經知曉她醒了,但她沒有睜眼,他也沒有說破。
他不該在這,不該在她房裡,守著她。
她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的妾,這於禮不合。
但……她還睡著……
沒有醒……
沒醒……
第5章(2)
馬車一個顛簸,讓荼蘼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誰知,才回神,就看見之前那個忽然消失的蠻女,盤腿坐在對面。
「噢,嗨,荼蘼,對嗎?」女人微笑,朝她揮了下手,當是招呼。
不曾想會再見到她,荼蘼微微一愣,「華渺渺?」
「沒錯。」渺渺笑著朝她眨了眨眼:「你猜怎麼著?原來我真的沒死呢。」
「是嗎?」
「是啊。」
荼蘼再看了她一眼,「你還是沒有影子。」
「我注意到了。」渺渺瞧著她,道:「但我真的沒死,記得上次我突然消失嗎?」
「嗯。」
「我發現我還活著,活得好好的,而且還被迫照顧隔壁的討厭——」渺渺頓了一下,表情古怪的改口:「隔壁的鄰居。總之,我還活著,謝謝你上次的照顧。」
她其實不需和這女人瞎扯,卻忍不住好奇:「如果你還活著,你在這裡做什麼?」
「不知道。」渺渺眨著眼,好笑的猜測著其中某種可能:「你說,我會不會是在做夢?」
夢?
這一切,若只是夢,多好。
荼蘼苦澀的道:「我不認為,自己只是旁人夢裡的人物。」
瞧她眼底那潛藏的疼痛,渺渺忍不住開口道歉:「抱歉,我並不是說你是虛幻的,畢竟現在虛幻的可是我。」
渺渺雙手一攤,自嘲的笑道:「瞧,我連影子都沒有呢。」
荼蘼看著她,幾乎忍不住揚起嘴角,點頭同意。
「這倒是。」
渺渺將手交抱在胸前,擰眉猜測著:「那,還是因為我白天太累了,睡著後就靈魂出竅?」
荼蘼一愣,以往雖然不曾親眼見過,但她倒也曾聽說倦極後,魂魄出體之事。
「這,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認真思索的模樣,讓渺渺輕笑出聲,她擺了擺手,道:「算了,你這人還真是認真,是不是也沒關係,反正我現在也還活得好好的,其他也不是那麼重要。」
這女人的爽快,讓她呆了一呆,跟著也輕笑出聲。
「原來,你笑起來很好看呢。」
渺渺的稱讚,讓荼蘼微怔,才發現自己竟笑出了聲,倏然止住了笑。
她沒想過,自己竟還笑得出來。
「怎麼了嗎?」瞧她收起了笑容,渺渺好奇開口。
荼蘼搖了搖頭,還沒回答,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她掀開門簾,下車進屋。
渺渺跟在後頭,跳下車來,當然注意到,她跳過了那個話題,但她沒再追問。
進了屋,荼蘼穿堂過院,工匠已等在邊屋,見她來,便自迎上。
「荼蘼姑娘。」
她和工匠師傅,一起進了屋裡,渺渺好奇跟上,才發現門後,不是廳室,卻是一道通往下方的長梯。
原來,這兒竟有地下室?
渺渺跟著眾人下了樓梯,梯間內,即便白天,依然陰暗濕冷,地下室裡,更是寒氣逼人,和外頭的驕陽高照,大相逕庭。
來到了下層方室,通道前頭還有另一扇結實木門隔擋。
工匠開了木門,走在前頭,同荼蘼道:「我等已遵照姑娘所說,於年初大雪時,在凌陰裡存置寒冰;其上,有防暑隔熱的建築設施,為防通道露氣傳熱,對冰氣保存不利,設有五道槽門加封,上頭是一道,這邊是第二道。」
他邊開著一重又一重的門,邊解說。
「平日入內須提燈,出外便熄。兩側水道,為排水設施;地下鋪以背帶凹槽的方磚,冰水可以順槽而流,即使是壓在底部的冰塊,也不會因室底有少量積水而浸泡在水裡。」
工匠說著,打開了最後一扇門。
越往重門裡走,寒氣更重,雖無實際形體,渺渺仍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荼蘼不著痕跡的看她一眼。
渺渺朝她搖了搖手,示意自己沒事,卻忍不住一直摩擦裸露的雙臂,一邊在這冷到不行的地下室裡東張西望。
幾位工匠,上前點亮了牆上的燈,室內大亮,她才發現,會這麼冷,是因為這地下室裡,推滿了切割好的冰塊,冰塊旁有許多架子,存放著大量的雞羊牛豬。
她看了真是大吃一驚,忍不住瞪大了眼。
原來這裡是冰窖,難怪冷成這樣,話說回來,這地方真是大得嚇人。
「你還好嗎?」
幾不可聞的低語,在耳邊響起。
渺渺回首,看見荼蘼眼裡透著擔心。
她露出微笑,顫抖的道:「沒事、沒事,你別理我。」
瞧她冷得直打哆嗦,還要逞強,荼蘼唇邊又再次輕揚。
「荼蘼姑娘,這便是鐵爺要求的五眼井,您瞧,我等做的樣式可成?」
聽見工匠喚她,荼蘼拉回視線,走上前去查看。
五眼井的樣式,確如爺的要求,她提燈查看細節時,工匠師傅忍不住在旁叨叨不休的讚歎著。
「鐵爺這想法可真叫人大開眼界,南北成行的五眼井,冰水可就地入井自滲,不僅在建築時節省人力、物力,還可抑制地下熱氣的上升。在這之前,我等還真從未見過如此做法,實在讓人佩服。」
荼蘼聞言,道:「爺走馬山川萬里,見多識廣,這想法也是參考多座他國商賈置冰凌陰,才想出來的,但若沒公輸師傅你等巧手,將爺的想法如實呈現,這凌陰也只是空想而已。」
公輸師傅聽了,忙連聲道:「荼蘼姑娘,您盛讚了、盛讚了。」
話雖如此,他臉上已堆滿了笑容。
「公輸師傅,您就別客氣了,我們先上去吧,荼蘼立叫管事將尾款付清。」
聽聞此語,工匠師傅心情更是大好,態度越發客氣了。
回到了地面上,荼蘼讓管事陪同一幹工匠去領錢,自個兒留在最後關門落鎖,卻聽渺渺開口道。
「荼蘼?」
「嗯?」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惹毛了你家主子?」
「怎說?」她一愣。
「他站在對面迴廊上瞪你耶。」渺渺站在她旁邊,好心提醒。
荼蘼回身抬眼,果見鐵子正擰眉瞧著這頭。
她還在思索該如何對應,他已下了階梯,迎面而來。
「你在做什麼?」
「凌陰今日完工,荼蘼來查看驗收。」她垂下眉目,恭敬應答。
「我不是說過,下面寒氣甚重,這事我來便成。」
「荼蘼以為,爺尚在宴請貴客,查驗事小,荼蘼便自行做主了。」
他無語,沉默。
她繼續低頭,半晌,卻見他抬手,以溫熱指腹,輕撫她冰冷的臉。
荼蘼忍不住微微閃躲,啞聲提醒:「爺,客尚在等。」
但這話,似只惹惱了他。
她可以清楚感覺到,他不悅的情緒。
禁不住,抬眼望去,只見他緊抿著唇,眼裡愛憐有之,惱意卻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