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為難妳的朕,這回又逼迫妳做出決定。」皇上說話的語氣帶著一絲感傷。「妳還敢說朕不壞?」
「皇上不壞,只是心腸太軟。」有時她異於常人的看法總會讓他琢磨再三。
「何以見得?」
「皇上對於珍視之人或物總會不由自主地推讓,而後用看似殘忍的手段逼迫對方先做出抉擇,其實受傷最深之人卻是皇上。」
「朕何需如此?」他不置可否。
「因皇上是仁慈的好皇上。」
她說的話總是一針見血,讓他無從辯駁。
但這回,他的殘忍只對她,他的逼迫也只對她,她是否還能如同以往一般地將他的心思看得徹底?
「堂玄。」他放下撫花的手,隱隱刺痛的心跳得低緩。
「皇上。」皇上倚窗的挺拔身影,莫名地令人同感孤寂。
「明日告訴福安,替蘭美人尋個好歸宿送出宮。」皇上說話的語調平淡如常。
「皇上?」
「大納言替朕選的妃子就快送進宮來了。」他很清楚,三個月的期限即將到來。
「皇上的後宮只有蘭美人一人,倘若再將蘭美人送出宮,這……」
「你很朕清楚為何留下她。」當年會納了她,除了她某些地方與「她」相似之外,也是為了堵眾人悠悠之口,他根本無心於她。「告訴她,朕不會擁有三妻四妾,朕的心也無法一分為二。」
「皇上真要納大納言選出的女子為妃?」堂玄一直以為這只是皇上為保大納言周全的緩兵之計。
只要讓大納言擔起替皇上選妃之事,於此事落幕前,「那幫人」不但不會動她,甚至還會想辦法籠絡她、巴結她,而皇上與他正可乘機做些部署。
可如今……
「朕說過,朕接受大納言的決定。」只要是大納言替他選的,他便接受。
畢竟,這是她對他的心意。只要是她的意願,他便替她實現。
「皇上何苦?」堂玄困惑了。
「愛一個人,並非真要得到她不可。」皇上伸手按於胸口,按於萬十八替他掛上的平安符上頭。「倘若朕的放手反而能讓她免於災禍、免於爭鬥、免於生死劫難……」他停住了口,哀戚神傷之色不讓任何人瞧見。「朕就必須放手。」
第7章(1)
被送入宮的女子身著一襲蠶絲織成的白袍,繡著富貴牡丹花樣的白紗自女子頭頂遮蓋而下,隱約間只能見著她模糊的輪廓,朦朧間只能望見她桃紅的唇色,其餘無一可窺見。
此時的她,跪坐於鋪著長絨絲毯的地上,纖細的背脊挺得筆直,修剪整齊、圓潤白皙的指平貼於腿上,罩著白紗的頭微微低垂。
教養良好她不敢動、不敢言,一呼一吸之間儘是小心翼翼、謹慎萬分。
「叩」的一個聲響,是酒杯敲上桌面的聲音,也是酒壺放回桌面的聲音。
這聲音不間斷地響了一整晚,無人制止、無人敢言,就這麼任一身紫衣的雍容男子為所欲為。
這酒,好苦。
古人云:借酒澆愁,愁更愁。以往的他半信半疑,今晚,他卻深信不疑。
這一杯杯下肚的酒不但未讓他消愁,反而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殘酷地醒悟著自己的自欺欺人。
堂玄說得對,除了「她」之外,他心裡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先別說只是有名無實的裝模作樣,他連與大納言替他選出的妃子共處一室都覺得厭煩,遑論其他。
他,高估了自己。
自以為瀟灑,自以為放得下,自以為能全盤接受她所做的決定,自以為能說服自己不再羈絆著她。
然,當妃子人選送到他眼前之際,他的心卻慌了、亂了、痛了。
「後悔莫及」這四個字毫不留情地鞭笞著他血淋淋的心,他說不出口的苦,只能和著一杯杯酒吞下肚。
「退下吧。」皇上仰首又飲下一杯酒,燒喉的辛辣卻無法麻醉他創痛的心。
退下吧。這三個字令跪坐於地的女子握起了纖白玉手。
等待整晚的她,等不著皇上一眼,等不著皇上溫柔的撫觸,好不容易等著了皇上開口,這一開口卻是傷人的三個字。
悄悄地、緩緩地,女子稍稍抬起了頭,當她的眸光觸及呈在桌案上依舊繫著紫底金邊綢帶的卷軸時,困惑的眸光一轉為瞭然。
那有著大女官對她的擇視與評筆的卷軸被諒在一旁,那有著她的身世與身份的記載被隨意置之。
眼前的皇上根本對她不聞不問、毫不在意,更別說多瞧她一眼或同她說句話了。
既然如此,何需選妃?何需大費周章繞這一圈?何需故意傷她的心?
「小女子退下了。」不同於平時刻意壓低的嗓音,她清亮的聲音聽來令人舒服極了。
既然皇上要她退下,她便退下,是賭氣,也是試探。
不料跪麻的腿不聽使喚,一時間她根本站不起來。
她向前傾著身子將雙手按在地上時,一雙繡著精緻龍紋的厚靴已來至她面前。
「抬起頭來。」
這是今晚皇上對她說的第二句話,雖非趕人之語,但那隱藏著風暴的冷冽嗓音,依舊傷人。
還是讓他聽出來了?為此,她點著胭脂的朱唇柔化了許多。
直起身子的她依舊跪於地,緩緩抬起的螓首滑動了白紗,翩然落地。
霎時,四周寂靜無聲,似乎連呼吸也莫名地暫止。
「萬十八!」一聲怒斥驚天動地,震得樓宇隱隱晃動。
「臣在。」她不避不閃地凝望著他,深情無限。
「妳……」他的怒氣梗在喉間,他的喜悅躍上眉間,滿腔的氣惱與壓抑不下的情意互相衝擊,撞得他的胸口熱血翻騰。
她怎能如此自作主張地成為他的妃?! 如此心平氣和地立於他身前?! 如此深情款款地鎖著他不放?! 又如此……嬌美動人地誘惑著他!
眼前的她,不是以往那男子裝扮的大納言,不是胭脂未施的素淨臉龐,而是朱唇輕點的人面桃花。
「退下吧,妳不該在此。」儘管震驚、儘管心動,恢復理智的他仍是執意將她推離身邊。
似乎早已料到皇上會這麼說,萬十八堅定地望著他,動也不動。「小女子是皇上的妃,是該在此。」
「胡鬧。」背過身去,他逼自己狠下心來,因他明白若不這麼做,下一刻他必將她緊擁入懷。
「十八從不胡鬧。」她起身來至他身後。「十八隻是遵照皇上旨意選出適合皇上之人。」
「但妳卻選了妳自己?」他命自己冷下的心不帶絲毫情感。「妳怎可如此辜負朕的心意?」她可知將自己推向他只會招來不幸?
「皇上當真認為十八不顧皇命、貪職務之便、圖榮華富貴而獻上自己?」她大睜的眸裡是不被信任的傷痛。
絕非如此。皇上心中的吶喊無人能聽聞。「選他人吧,朕的妃不能是妳。」
「是嗎?」她自問著。頭一回,皇上任她如此誤解而不辯駁。
為了選妃,她不顧內心的掙扎與糾結,不眠不休一一約訪大女官呈上的佳麗,一心一意欲選出適合皇上之人。
她既想找著比她更適合之人,卻也害怕真找著此人。無人明瞭她的苦,她從不在意,只要他懂她。
只要他懂她,就算全天下的人皆誤解她,她也快活自在。
豈知……於皇上眼中,她是如此的失敗與不夠資格。
可惡!她的王怎可如此待她?!
即使如此又如何?突然間她笑了,躍然於心的堅決念頭不容她退卻。
蓮步輕移的她繞至皇上面前,仰起的面容絕美動人。「明日,皇上的妃可以是其他人,但今晚是十八。」
皇上不願納她為妃,可以,但她得成為他的人,即使一晚也好,這是她應得的。
抓著衣衿的手動了一下,她暗自吸口氣,大膽地、不顧一切地解開了衣袍……
當柔軟的衣衫滑開,當她的凝脂玉肌映入皇上眼之際,他的氣息一亂、閉眸轉身。
「退下。」皇上再次命令著。一再被挑起的強烈慾望幾乎將他逼瘋。
「皇上。」張手一抱,她緊緊地從身後摟上皇上的腰。要「十八一回吧,一回就好,求您……」哀求的語調破碎得令人不捨。
此時的她,玲瓏有致的身軀貼伏著他挺直的背脊,羞熱火燙的體溫熨著他熾熱的心,纖白細長的手臂牢牢地扣著他的腰,彷彿只要一鬆手便會失去他地顫抖著。
真是無可救藥的傻女人。
陪伴他身邊多年的她,怎會誤以為他的推拒是為了不要她?怎會誤以為她的求愛憾動不了他?
她難道未察覺他跨出的步伐只為她駐足?他僵硬不敢亂動的身只因怕會不顧一切地要了她、不讓她離開?
她啊……總是佔滿他的眼、擾亂他的心思,甚至早已奪走他的心的女人,他該拿她如何是好?
垂下眸,他凝視著纏在他腰上的手,覆上她手背的指於拉開她的手之際卻又讓她的抽氣聲誘動了心。
微怔的剎那,她已繞過他腋下,將幾近全裸的身子依偎入他的懷、攀住他的身、吻上他不及防備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