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倒一張桌案,用劍將桌案劈成幾段,掏出火石點燃木頭,火光一起,昏暗的廟宇中立刻也變得溫暖明亮起來。
靠著柱子,她閉上眼,神智開始迷糊起來,隱約地感覺到有個影子正在靠近自己的禁地。
她沒有睜眼,只冷冷地開口,「走開!」
「那個,姑娘,小生的衣服都濕透了,可不可以借你的火烤一烤?」
「不可以。」她斷然拒絕了對方的要求。
被拒絕的人垂著頭又坐回原位,但也只是片刻,他又靠了過來,「那個,姑娘,那小生可不可以和姑娘你取個火種,自己生火?」
「不可以。」她再次拒絕。
「可是,姑娘,人常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又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天涯若比鄰。佛家也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道家亦云……」
「你閉嘴!」她低喝道:「你知道什麼叫浮屠嗎,敢胡言亂語!」
「小生知道啊,浮屠就是佛家的寶塔,魏書上說:浮屠,正號曰佛陀,佛陀與浮屠聲相近,乃西方之言,其來轉為二音,華言譯之謂淨覺……」
「你給我閉嘴!」她怒目圓睜忍無可忍,奮力將他從火堆旁一把抓過,銳利的指尖頂著他的咽喉,一字一頓地說:「別逼我殺你!」
「姑娘為什麼要殺小生?」
他居然還問得出口。只是當彼此距離如此之近,他們的面容都鉅細無還地映在對方的瞳眸中時,碰撞的目光彷彿裂開一道光芒。
他那張清秀白俊的臉上滿是驚喜的神色,不顧禮儀的失態喊了聲,「姑娘,你可真是美得與眾不同,超凡絕俗,震爍古今,冠絕……」
「原來是你!」那從牙縫中逼出來的四個字怔到了他。
「姑娘認得小生?」他眨巴著眼睛,拚命在記憶中搜索自己何年何月曾經與這個美人見過?
但只聽她冷笑一聲,這一聲,寒氣四溢,殺機重重。
「別以為你剃去一臉的鬍子我就不認得你了!」
「鬍子?小生從未……」他還未及質疑反駁,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就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
「休想我能饒過你!」她咬牙切齒地揪住他的衣領,彷彿與他有著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但是說完這句話後,她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暴怒的表情和糾結著力量的身體,突然化成癱軟虛弱的一陣風,在他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哎喲!姑娘,你,你是不是病了?」這一回他學乖了,沒有立刻撲過來扶她。但是眼看她那張花容月貌的臉要和髒兮兮的泥磚地親密相吻時,他還是戰戰兢兢地靠近了一些,試探著扶起她的身體。
「姑娘、姑娘?」他幾次嘗試的呼喊都沒有將她喚醒,只看到那雙如黛雙眉緊緊蹙起,其問還有黑色陰影隱隱透出。
中毒了?他手足無措地跌坐在她身邊,心中升起巨大的惶恐。
他是不是招惹到什麼大麻煩?為什麼這個美女第一次見面就賞給他一記耳光,還中毒暈倒在他的面前?
看來離家出門在外的這一路注定要坎坎坷坷,沒有好日子過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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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蘿懂事起,她總是反反覆覆的作著一個相同的夢,夢到自己在一片濃霧中,站在一座橋上,身邊有個穿紅袍,滿面虯髯的人,對著她笑嘻嘻地說著什麼,然後把她猛地推入一口井裡。
每一次作這個夢的時候,她都想出手反抗,但每次都來不及出手,就已經被推落井中,然後就是從噩夢中驚醒。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作著同樣的夢,以至於五歲的時候她就發誓,一定要把夢裡那個笑得可惡至極的紅袍男子殺死。可恨的是,不論她在現實中練就多麼高深的武功,到了夢裡就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閃電般的幾個片段:震怒,推落,驚呼……結束,然後,就剩下一個字:恨!
恨不能手刀這個折磨她二十年的仇人,恨自己為什麼在夢中如此地無力又無奈,甚至……恨自己現在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周圍的人都在讚美她的美貌,但是每每看到鏡中的自己,她只覺得這張臉陌生又可惡,好像與她全無關係,讓她恨不得一拳打過去,把鏡子裡的那張臉,那個人,打成碎片。
「嘩啦——」
怎麼?鏡子真的碎了嗎?她陡然一驚,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隔壁有人在掃著什麼碎片,還有一群女子的嬌笑聲。
「冬梅,就算是官公子把你畫成了天仙,也不必高興成這個樣子吧,看看,好好的一個景泰藍的胭脂盒就這麼摔碎了。」
「官公子,快給我也畫一張,拜託把我的嘴巴畫得小一點哦。」
「哎呀呀,夏荷,你不知道我早就排在你前面了嗎?官公子下一個要畫的是我。」
「你們這麼吵,官公子還怎麼能畫得好?」
的確很吵,吵得言蘿很想發飄。誰能告訴她這是哪裡?為什麼房間內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床單和幔帳都是她最厭惡的金色和粉色,庸俗又倒胃口。
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隔壁那群女子說話的腔調,一個個嗲到了骨頭裡,好像要把什麼人的骨頭說酥了為止。
她正要下床,聽到一個男聲開口,「各位姑娘稍等,小生要去看看那位姑娘醒了沒有。」
「她醒了就讓她醒著,你還是先給我們畫吧。」
「那姑娘受了傷,萬一需要喝水吃飯,身邊不能沒個人。」
這聲音聽來好熟,她開始在記憶中搜索著自己在昏睡前,曾經見過的那個人的影像,不過不需要她太費腦筋,因為那人已經推開門,一腳踏了進來。
「姑娘真的醒了。」他垂手站在門邊,反手關上房門,「你的手臂上有道傷口,小生猜你是中了毒,就把你背到這鎮上,請郎中給你瞧瞧。郎中說那只是普通的毒,毒性不烈,還好及時送醫,他已經給你敷了藥,但需要休養兩三天才能再使內力。
「小生看你一直昏睡不醒,又不知道你的家人在哪裡,加上這附近的客棧都已經住滿了人,小生只好……」
「住嘴!」她的秀眉再度擰起,這個人怎麼總是這麼囉唆。「你是誰?」
「小生,是誰?」他很奇怪地看著她,「姑娘不認識小生嗎?」
「我怎麼會認得你,我為什麼要認得你?」她問得理直氣壯。
這聽得人更加茫然,「可是姑娘你,你之前不是說……」
她記起來了,她曾經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還咬牙切齒地說:「別以為剃了鬍子我就不認得你了!」
但是她為什麼會那麼說?那個時候她的神智已經混亂,她在潛意識裡把他當作了誰?
「你站近點!」她冷然命令,「站得那麼遠,怕我吃了你嗎?」
「怕,怕姑娘又出手打小生。」他還是心有餘悸的樣子,腳下只向前蹭了幾步。
「沒有作奸犯科的人,我才不會隨意出手。」
「那姑娘為什麼打小生耳光?」
「因為……」她一時語塞,眼睛瞪著他想了好久才吐出一句,「因為你酸得讓我反胃!」
這年頭,就是秀才、舉人也不會「小生、小生」個沒完,他以為他是在戲台唱戲啊?
「小生我說話向來如此……」他有點委屈地瞥她一眼,言下之意似乎是:別人從來沒有抱怨過他說話酸,只有她這樣挑三揀四地難伺候。
「你難道沒有名字嗎?」她再瞪他一眼,把他剛剛扯起的嘴角又瞪平回去。
「小生當然有名字,還未向姑娘介紹,小生姓官,名一洲,字崇美,是中原人士,今年二十,尚未婚娶,家中父母雙全,有薄田五畝,房舍……」
「誰要查你的戶籍?」她又想一掌打過去了,瞪著他,「你把我弄到了什麼地方?」
「這裡啊,」他有點猶豫的向後退了幾步,像是在找逃跑路線,直到摸到門閂,才吞吞吐吐著說:「依香閣。」
依香閣?她微微瞇起漂亮的黑瞳,不用多問,其實她早就該猜到這裡是青樓,只是在沒有聽到罪魁禍首和她說清楚之前,她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竟然會流落到這個地方來。
「算你有膽。」她冷哼一聲,讓他聽不出這句話的背後,到底是一頓暴打還是更慘烈的處決。
「官公子!還沒看夠你那位漂亮姑娘啊?」隔壁又在喊了。「快點來啊,奴家們等得好心急啊!」
一連串的嬌聲催促讓官一洲在言蘿面前不由得窘了臉色,「那些姑娘讓我幫她們畫像,說是接客的時候掛出去好看。」
「哼,自欺欺人罷了,自己是什麼樣子,難道是畫筆一揮就能改得了的?」她鄙夷那些女孩子的愚蠢。
「那個,姑娘,還沒請教你的芳名?」他壯著膽子問。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淡淡地說:「言蘿。」
「閻羅?」他一怔。「是地府閻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