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縱橫忍不住挑眉,「你……從過軍嗎?」
「報告長官,前水師海龍戰隊編號勾勾兩梯次!」店東雙手貼緊腿側,抬頭挺胸回道。
「原來如此。」他點頭,有一絲欣慰又有一絲無奈。
他從未說過自己的身份,可說也奇怪,凡是曾從軍過的百姓就是能嗅到他身上的軍方上級氣息,每每二話不說便立正行禮,敬畏得動也不敢動。
不過多虧如此,他才能很快就問得繡月公主的去向;但前提是,她對店東所說的話並非故弄玄虛、作假。
「多謝。」他朝店東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不忘回頭拋來一句:「稍息之後,原地解散。稍息。」
「散!」五十上下的胖店東雙手舉高一拍,原地一跳。
早已躍上馬背的蕭縱橫啼笑皆非,旋即雙腿一夾馬腹,駿馬如箭般射了出去。
「嘩,這位長官真是英姿颯颯,豪氣干雲啊!」店東忍不住一臉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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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慢了一天半,但重速度的大宛駿馬還是輕輕鬆鬆就追上了以「耐力」著稱的老馬。
往杭州方向一百五十里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個山腳下,一間小小的野店裡,茅草屋簷下的老舊柱子上,拴著的是一匹懶洋洋的老馬,以及一輛簡陋的馬車。
晚霞滿天,野店的磚造烏黑煙囪慢慢飄起了一縷炊煙。
蕭縱橫勒住馬,大宛駿馬優雅地一揚馬頸,不發一聲地止步。
他鼓勵地摸了摸駿馬的鬃毛,一躍而下,熟練地將韁繩拴在同一根柱子上,巧妙地阻擋了老馬與馬車可逃脫的方向。
「幫我盯著它。」他附在馬耳旁低低叮嚀。
這匹大宛名馬多年來已與他培養出深厚情感,靈性過人的馬兒自鼻端輕輕噴氣,馬頭上下點一點。
「乖。」他摸摸駿馬,隨即大步走進野店。
野店窄小,只有幾張老舊到快散掉的桌子,角落處有一名低頭晞哩呼嚕大啖麵條的紫裳小姑娘,不正是尊貴的一國長公主嗎?
縱然一切盡在他的預料之中,可是一國長公主蹲坐在角落捧著粗瓷大碗吃得津津有味,還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蕭縱橫一時懷疑自己眼力有問題。
他慢慢走進去,瞇起雙眼緊盯著那個小人兒。
「客倌,您是幾時進來的呀?瞧我這耳力,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囉,連貴客臨門都沒聽見。」一個年過半百卻搽脂塗粉的老闆娘扭著水桶腰,笑咪咪地上下打量著高大英挺的他。「客倌,您住店還是吃飯呀?這邊雅座請。死鬼,快出來幫貴客擦一擦椅子呀!」
蕭縱橫的目光轉移向雅座——一張年紀比他還大的斑駁桌子,還有那佈滿灰塵的椅子……是應該擦一擦了。
「那裡的客人是住店還是吃飯?」他望著那頭面吸得呼嚕嚕作響,滿臉不亦樂乎的繡月,盡量不打草驚蛇。
「啊?他們?」老闆娘愣了愣才回道:「喔,他們當然是住店。天就快黑了,這山裡可不平靜喲,什麼豹子獐子大貓都有,萬一遇上了可就麻煩了。客倌,您也住店吧?」
「對。」為了不驚動百姓,所以蕭縱橫打消了走過去一把將繡月扛上肩,立刻逮回皇宮的念頭。
待一入夜,店裡諸人都睡熟了之後,他再下手抓人。
想到在短短兩日內便輕輕鬆鬆完成任務,他粗獷的臉龐不禁露出一絲罕見的微笑。
「那客倌要不要先吃點鄉村野味充充飢呀?」
「好。」
喲,這位客倌真是英俊瀟灑,言簡意賅。老闆娘忍不住為之神魂顛倒。
蕭縱橫氣定神閒的落坐,雙手穩穩抱臂。
而在角落裡,顛簸了一整天的繡月卻是餓得狠了,顧不得斯文秀氣的儀態,大口大口吃著那碗熱騰騰的湯麵。
雖然湯鹹了點,面爛了點,碗裡的肉燥澆料又少得可憐,但是一整天嘴裡啃的都是乾巴巴的烙餅,現下有碗熱呼呼的湯麵,已經是宛如置身仙境般幸福了。
平時胃氣弱,加一加五餐吃不了小半碗飯的繡月,這才能體會一個人睡不著是因為還不夠累,一個人吃不下是因為還不夠餓。
「老魯叔,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好玩的?」她快樂地吃完麵,喝淨最後一滴湯,抬頭看著老魯問道。
老魯的臉幾乎快埋進湯碗裡,聞言抬頭。「這附近?天都黑了,山坳子一片黑漆漆,有什麼好看的?」
這小姑娘真是奇特,說是探親,可像是頭一次出遠門的鄉巴佬,看見野兔蹦過也驚呼,瞥見路上的牛也尖叫,興奮得不得了。
「黑漆漆好,說不定別有一番滋味。」繡月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不如你就陪我去夜遊吧?說不定路上能有什麼神奇的奇遇……」
「什麼奇遇?萬一遇鬼了怎麼辦?」老魯打了個寒顫。
對喔!
她縮了下脖子,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一時沒想到。對對對,夜深了,還是躲在屋裡好些。」
「可不是嗎?」老魯苦口婆心勸道:「何況你看起來身子單薄伶仃的,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放心,我有居家旅遊必備良藥。」繡月獻寶似地自大包袱裡掏出十幾隻藥瓶,在桌上一字排開。「有治頭疼的、傷風的、流鼻血的、頭暈目眩的、貧血的、胃痛的……」
「有沒有治十二指腸潰瘍的?」老魯大開眼界,忍不住問。
「喔,那個放在家裡,沒帶出來,因為那個我以後才會用到。」她露齒一笑。
「小姑娘,你家裡是開藥鋪的嗎?」老魯一臉讚歎,摸摸這個、摸摸那個。
「呃……」繡月想到寢宮裡堆著如小山般高的各國進貢珍貴藥材,點頭道:「差不多。」
老魯聽得滿臉羨慕,突然想起一事。「哎喲,我忘了幫燒刀子餵馬料了。姑娘,你在這兒坐,我先忙去了。」
「好。」她乖順地道。待老魯離開,兀自快活地旋開一罐胃散,倒出一些在掌心裡服下。
這些寶貝可得記得按時吃,否則要是在路上舊病復發,那就糟糕了。
「公主。」她忽然眼前一花,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然穩坐在她身畔,低聲喚道,「請隨臣回宮。」
繡月愕然抬頭,翠玉小藥瓶登時自手心墜落……
電光石火間,那人的大掌穩穩地接住了小藥瓶,緩緩放回她手裡。
她還以為自己在作夢,可是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嚴氣勢,卻完全令人無法漠視,不得不生起凜然敬意。
「蕭……將軍?!」她結結巴巴的開口。
蕭縱橫黝黑明亮的眸子注視著她,「公主請速速隨臣回宮,以免再令皇上擔憂,徒增困擾。」
她柳眉一挑,心下不悅了起來。
擔憂她可以接受,可是她對「困擾」二字很有意見。
「蕭將軍,我可是有留書出走的耶,又不是半夜被刺客綁走,皇兄有什麼好擔憂和困擾的?」她一激動起來,濁氣往胸口沖,不禁喘咳起來。「咳咳咳……」
「公主,你沒事吧?」他盯著她。
「咳咳咳……死不了……」她咳得滿臉通紅,卻不見他姿態稍微放軟,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愛心……咳咳咳……」
他只是微蹙眉心,上下打量她。
她既然有本事偷溜出宮,身子也就沒有人人以為的那樣贏弱不堪,所以何必再故作楚楚可憐樣?
「咳咳咳……」繡月見他一臉懷疑的表情,不禁更加氣憤,一口氣怎麼也喘不上來。
剛剛他在那兒坐了許久,見她與人有說有笑,還吃了一大碗麵條,完全不像有病的模樣,可是現在一見他露面,便立時百病纏身:。:蕭縱橫心下越發對她的人格產生質疑。
饒是如此,見她咳到臉兒漲紅,他還是不由自主伸出大掌,搭在她瘦弱的背上,運起內功緩緩輸入。
咳到心痛、胸痛、胃痛,手腳都有些顫抖的繡月只覺背上一暖,旋即一股暖流漸漸透入她四肢百骸間,她繃緊的心坎兒一鬆,渾身登時暖洋洋了起來。
她長長吁了一口氣,蒼白的小臉透出一抹粉紅。
「好些了嗎?」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她這才驚覺是他伸出援手,一時不知該謝還是該惱,身子忙一閃。「我、我又沒要你雞婆!」
他臉色一沉。她果然是個被寵壞的金枝王葉。
蕭縱橫收回掌,冷冷地道:「公主,我們走吧。」
「不要。」她一臉執拗,小手死命抓住桌沿。「有本事你把我扛走——」
「好。」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嘯月話剛說出就後悔了。
笨喲,他是堂堂武將,動用蠻力是他的強項,她幹嘛偏偏說這種話呀?
「等一下!」她馬上改變心意,揚起小下巴。「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再扛著我的屍首回去。」
果不其然,蕭縱橫伸出的鐵臂頓時僵在半空中。
「公主,」他瞇起雙眸,警告地盯著她,「請不要逼臣動武。」
「你動呀,你一對我動武,我就告訴皇兄你調戲我!」她得意洋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