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月看她笑到大暴牙全露出來的模樣,還真是有點難以想像。
不過,這就是春嬤嬤說的人各有志嗎?
她突然覺得頭有點痛。
不過她還是不死心,抬起了下巴,堅決道:「我去找春嬤嬤。」
這次一定要說服春嬤嬤,從良才是最正確的光明大道。
可就在繡月一踏進前廳,就見到平時精神抖擻、嗓門永遠比任何人還要大的春嬤嬤面色灰敗,一臉如喪考妣般跌坐在鋪著紅毯的階梯上。
「春嬤嬤,怎麼了?」她心下一驚。
春嬤嬤沒精打彩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頓時放聲大哭。「哇……」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您先別哭呀!」她急忙擁住春嬤嬤寬厚的肩頭,極力安慰。
「小月牙,我完了、我完了啦……」春嬤嬤哭哭啼啼,鼻涕眼淚把濃妝給糊了一團亂。「今晚的花魁娘子展示大會……全完了!如冰她走了!」
「為什麼?」她記得那位被春嬤嬤聲稱「絕世冰山美人」的新任花魁娘子,不是一向都神秘兮兮地藏在小春閣裡嗎?
「剛剛來了一個丰神俊朗、氣質尊貴的英俊公子,強行把她給擄走了呀!」
「擄人勒索?!」繡月一急,被口水嗆到,不禁一陣劇烈猛咳起來。「咳咳咳……光天化日……咳咳咳……目無王法啊……」
這下子換春嬤嬤替她拍背,連聲安慰起來。「不要緊,有話慢慢說,世上除死之外無難事,你就快別生氣了吧。」
「咳咳咳……我的藥……」
「我拿我拿!」春嬤嬤熟練地摘下她繫在腰間的繡花小荷包,挖出了幾顆香味撲鼻的天山雪蓮小丸子,塞進她小嘴裡。「快嚥下……好些了嗎?」
繡月服了藥之後,總算稍稍止住了喘咳,但神情依舊氣急敗壞。「春嬤嬤,快報官哪!」
「我也想報呀,可怎麼報?」春嬤嬤一臉苦瓜。「那位英俊公子擄走人以後,他的護衛還撂下一句狠話,說是在執行公務,要我們決計不能攔阻。」
「執行什麼公務?他誰啊?」繡月火大。
她生平最恨的就是那種拿著雞毛當令箭,四處招搖撞騙、敗壞法紀的大混蛋!
「他說他家主子是路晉王爺!」春嬤嬤神情凝重。「路晉王爺,就是那個權傾朝野的路晉王爺呀!話說回來,路晉王爺本人比傳言中的年輕俊美太多了,嬤嬤我這幾十年來看過的美男子加一加、疊一疊,恐怕還不到他一根腳毛呢!呵呵呵。」
「路晉……」路晉表哥?那個皇室貴族裡最倨傲、最眼高於頂的美型妖怪……
繡月的神情頓時古怪了起來。
肌膚比她還要晶瑩剔透,修長高大玉樹臨風,不笑的時候寒若萬載玄冰,一笑之後猶如春風呵暖了大地般動人。
他……居然對女人有興趣?!
嘯月的下巴掉了下來。
「眼見時辰將屆,客人就快要上門了,可如冰被王爺帶走了,我待會兒拿什麼老臉向眾人交代?」春嬤嬤想到心酸處,不禁又嚎哭了起來。「哇……這下子對面的花嬤嬤可逮著機會打落水狗了呀!」
花嬤嬤是春嬤嬤的死對頭,她開的「如花似玉怡紅院」無論裝潢、姑娘素質、酒菜品味都略遜春嬤嬤領軍的「如夢似幻小青樓」,因此一直以來就把春嬤嬤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繡月記得春嬤嬤說過,花嬤嬤總是無所不用其極想打敗她,想取而代之成為蘇州第一紅老鴇。
「春嬤嬤,不是還有很多貌美如花的姑娘嗎?就隨便選一個來當今晚的花魁娘子就好了,事情也沒有那麼糟吧?」繡月勸道。
「不成啊,我手底下的姑娘都是舊人,可新花魁娘子除了集美麗與智慧才藝於一身外,還要是從未在煙花界露面過的新面孔、小清倌才行!」春嬤嬤抽抽噎噎,覺得前途一片黑暗。「這是行規。」
「那……」繡月實在不忍心,最後硬著頭皮問:「春嬤嬤……身為花魁娘子一定得賣身嗎?」
「不不不,以咱們蘇州『花街柳巷春水鎮』的行規來說,既然稱作花魁,就是賣藝不賣身,並擁有只能遠觀而不容褻玩的至高無上地位。」春嬤嬤淚汪汪,一臉茫然地看著她。「你問這個做什麼?」
繡月鬆了一口氣,靦眺猶豫地道:「那……我今晚濫竽充數行不行?」
「你?!」春嬤嬤倒抽一口涼氣。
「行嗎?」繡月笑得有點心虛。
唉,要是皇兄和蕭大哥知道她幹了什麼好事,鐵定會被她氣得吐血,可是春嬤嬤對她那麼好,她總不能見死不救呀!
再說了,頂多只是頂個大濃妝露露臉,隨便彈個一曲古箏,又不是真要接客,應該……沒什麼要緊吧?
「小月牙,你真是我的救命福星啊!」
「真的嗎?」繡月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
從小到大她就跟個病秧秧的藥罐子沒兩樣,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夠成為別人的救命福星啊!
衝著這一句,就算要她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的啦!
繡月登時熱血沸騰,摩拳擦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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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縱橫幾乎把蘇州所有的客棧全部翻過來。
可是沒有、沒有,就是沒有!完全沒有繡月的蹤跡!
「難道她已經離開蘇州了嗎?」他快馬加鞭日夜趕路而來,還以為一定能夠截得住她,沒想到……
他頹然地支著額頭,大手緊緊捏著銀製酒杯,酒杯瞬間被捏扁成一團銀塊,看得史大夫一陣心驚肉跳的。
「那個……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定找得著的!」史大夫拚命勸慰他。「對了,將軍,不如這樣吧,今晚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忘掉所有的煩惱與憂愁。」
史大夫逮到機會不忘要向他鼓吹單身自由的美好。
「不要。」眉宇風霜一臉憔悴的蕭縱橫扔掉酒杯,索性拿起整罈酒,仰頭就灌。
史大夫都看傻眼了。
將軍幾時這樣藉酒澆愁過?
這下子可完了,世上最優秀的男人又一枚陣亡在情場上了。
「不行!」史大夫提起精神,鼓起勇氣,死拖活拖就是要把他拖出門。「將軍,你千萬要恢復你的男子氣概,絕對不要為了一朵花而放棄整片花園……」
「你做什麼?我都說了我不要!」蕭縱橫緊緊抱著酒罈,被半拖半拉地扯了出去。
連日來的疲憊、操勞與憂心已經將他的體力耗盡得差不多了,尤其在酒意上湧神智紊亂的當兒,蕭縱橫只剩下最後一絲力氣抓著酒罈子,就這樣被史大夫強硬地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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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訴不盡濃情蜜意、纏綿俳惻的「鳳求凰」,幽幽然地在夜色裡蕩漾了開來。
頭痛欲裂、腳步踉蹌的蕭縱橫被史大夫強拉進「如夢似幻小青樓」,裡頭黑壓壓地擠滿了人,但奇怪的是,除了琴聲外,悄然不合半點人聲。
更加奇異的是,滿心痛楚焦躁的蕭縱橫,在聽見了那絲絲扣人心弦,曲意婉轉動人的琴聲之後,整個人安寧平靜了下來。
他忽然想起了許許多多和繡月在一起時很美好的回憶:她的笑容楚楚、她的明眸皎潔、她佯裝出來的嬌貴與堅強……
琴聲淨淨,曲意幽幽,蕭縱橫胸口再也抑不住澎湃的激動與苦苦的思念,他粗獷英挺的臉龐悄悄滑落了淚水。
史大夫本來是帶他來找樂子,來見識見識「如夢似幻小青樓」推出最新一季花魁娘子的迷人丰姿,沒想到竟然把大將軍給弄哭了。
「我慘了。」
蕭縱橫默默拭去熱淚,緩緩地抬起頭,想看清那撫琴之人的容貌。
究竟是什麼樣的撫琴大國手,能夠彈出如此動人的美妙琴韻?
可是他的視線還未來得及越過眾人頭頂看個仔細,倏地,悠揚歡樂的絲竹鑼鼓聲接替了清冷纏綿的琴聲,登時整座大廳氣氛熱鬧了起來。
一排美艷的舞伎蓮步翩翩地魚貫而出,纖纖玉手揮舞著紅色的羽毛扇,開始起舞而歌。
晚風悠悠明月幽幽 長夜誰來比溫柔
儂來漫舞誰來唱和 更殘漏盡春矇矓
晚妝初上笑拋眼波 莫怕全盡在床頭
一杯兩杯三杯暖酒 醉態嬌弱倚香羅
纖纖柳腰任君搓揉 今宵只要郎疼我……
春光旖旎鶯聲匿匿,剎那間整座大廳頓時變成醉人的銷魂仙境。
眾人看得如癡如醉,像是恨不得立時買得一夜縱情歡愛。
尤其當本屆花魁娘子靦腆羞澀地漫步下台,抱著焦尾短琴眼波流轉,欲言又止,未語先笑的模樣,登時醉倒了眾人的心。
好一個不艷不俗、宜笑宜嗔的絕世花魁呀!
她小巧的素顏染上了淡淡嫣然緋紅的胭脂,黑亮的青絲綰成了斜飛的鳳髻,簪上了一朵朵雪白的漢玉小花,粉嫩的耳垂懸著兩隻小小的粉紅色珍珠墜子,弱不勝衣的纖瘦身子穿著一襲月牙色繡花衣裳,更加顯得飄逸出塵、楚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