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帶人了!容長老咬咬牙,及時扯下花靈數根頭髮後,手一揮,與其他三位長老共同勉力施行移形術,將所有弟子一同帶走,低喝:「走!」
當頌蓮王揮劍而入時,這間小斗室除了血人一般的富裕琴外,就只剩花靈與祭台上的周夜蕭了。
跟在頌蓮王身後進來的,是因施法過度而臉色蒼白的花吉蒔。她不意外會在這裡找到周夜蕭——畢竟這是頌蓮王請求她施法找人的原因。可是看到花靈也在後,她感到震驚不已,然而更讓她震驚的是……這屋子裡的氣息,很明顯來自花家。空氣中還留下一絲絲法咒的味道。
那味道,非常非常的熟悉。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花吉蒔心中浮現濃重不妙的預感。
「吉蒔,妳快來看看他怎麼了!」
蓮瞳的大叫聲喚回了花吉蒔的沉思,她很快走到祭台前,發現周夜蕭已經醒過來了,雙眼仿若秋水似的,既清澈又純真……這讓花吉蒔為之一楞。雖然她與周夜蕭並不太熟,可是,印象中的周夜蕭並不是這個樣子的吧!
「周夜蕭,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周……夜蕭?」周夜蕭微偏著頭,迷惑而不解地看著花吉蒔,帶著一點怯生生的語氣:「您是……在叫在下嗎?可在下並非喚作周夜蕭啊。」
蓮瞳與花吉蒔聽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語氣……這神情……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周夜蕭居然說自己不是周夜蕭?!
「如果你不是周夜蕭,那你是誰?」蓮瞳口氣不善。為了找他,忙了一天一夜沒吃沒睡幾乎沒把整個京島給翻過來,好不容易找到了,卻還得聽他胡說八道,讓她滿肚子的火氣又揚了起來。
「我……我是……」周夜蕭有些畏懼地看了蓮瞳一眼,雖然很怕她,但還是輕雅柔和的說道:「在下周子熙,請問……妳們是何人?」
第六章 迷·惑
彷彿是一個全新的人。
有著周夜蕭的長相,卻是周子熙的性情。
然而,不管是周夜蕭還是周子熙,相同的是:這個男人的記憶中並沒有蓮瞳。所以說,像是個全新的人。一個,還沒有被愛恨情仇浸染折磨過的新人。
他記得自己的雙親姓名容貌、記得自己有個已過世的哥哥叫周天晴,可是,他卻不記得自己有個雙胞胎的兄弟——不管那人叫子熙,還是夜蕭。
「王,我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有幾個姐妹兄弟呢?我只有一個哥哥啊。哪來一個叫周夜蕭的人?什麼?還是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子?啊,這太不可思議了,也……也有點可怕呢!不,我不認為世上還有另一個人長得與我一樣會是件有趣的事,事實上,那太可怕了。」
這是當蓮瞳試著提起周夜蕭時,這個男人給她的回答。
「你不希望有個兄弟嗎?」蓮瞳心緒複雜地問。
「我當然希望啊,可是要是長得跟我一樣,我……不那麼喜歡……」小心翼翼地瞧著蓮瞳神色:「王,您不高興我這麼說嗎?那我以後不說了,唉,我實在應該更謹書慎行一些才好。我娘親早就念過我啦,與人談話不要老是口無遮攔的。常常脫口說錯話,還不如多唱幾首歌讓人開心呢。」說著,有些期待又有些雀躍地道:「王,您想聽我唱歌嗎?我爹娘與哥哥都說我的歌聲能讓人聽了心情很好哦。」
「唱歌?你會唱歌?」蓮瞳驚得差點跳起來,但努力地按捺住了。如果是在夜蕭面前,她可以無所忌憚,可是,眼前的人是……是子熙啊!是她打認識之初便呵護備至的人,別說對他發脾氣了,就是連揚高一點聲音說話都不敢,就怕驚嚇到了這個玉般的人兒。
他是子熙,不是夜蕭;他說他是子熙,行為舉止就是活生生的子熙;他不是夜蕭,他是子熙……是子熙……
蓮瞳瞠目結舌的模樣惹笑了周夜蕭,他道;
「我當然會唱歌啊。」
那微笑仿若春風,就算是帶著一點點笑弄,也從不讓人感到侮辱,反而會為了能博得他的一笑而深感榮幸。
「王,雖然不曉得為何我會在王府居住……而且……」帶著一點點羞意地瞅了蓮瞳一眼,很快垂下秋水般的眸光。「而且青華居然還說、說我是您娶過門十多年的王君。我對這一點毫無記憶,可能是那場重病把我的腦子燒得迷糊了,以後我一定會努力想起來的。」說到這裡,他很莊重地雙手交迭貼在胸口,深深對蓮瞳行了個恭禮。接著道:「我很感謝王的體恤,對子熙總是君子以待,願意等子熙想起一切。子熙深感抱歉惶恐,一定會盡快想起來的。」
是的,一場重病。這是他們對周夜蕭記憶為何一片空白的解釋。
蓮瞳覺得這件事真是荒謬透頂,明明該出言解釋一切的人,卻睜著一雙驚惶無辜的大眼向她們問著:「妳們是誰?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什麼妳們說的一切我都沒有記憶?」
那時花吉蒔是三人中唯一能冷靜的人。她隨口編造說他生了一場大病,把過去十幾年的記憶都忘光了。雖然記得自己的家人、家鄉,與許多童年往事,但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嫁人多年,妻子更是全國最有權勢的女人。
可,所謂的童年往事,卻是屬於子熙的。比如說他十歲時被音樂大師收為關門弟子;十七歲隨師父到皇宮獻唱,為蓮帝祝壽,從此一鳴驚人,被上一任蓮帝評為「天籟」;十八歲進入皇家學院,認識了許多皇親貴族,並且被熱烈地崇拜追求……他記得這些關於子熙的記憶,卻忘了也是在那年,蓮瞳與他兩人在學院裡一見鍾情,從此周子熙三個字便被蓮瞳強勢地烙下專有印記,再無人敢求愛獻慇勤,只能默默崇拜……
周夜蕭變成周子熙已經十天了。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初時蓮瞳甚至懷疑周夜蕭在裝模作樣,如果不是,那麼周夜蕭就是瘋了。所以她不斷不斷地以各種方式測試,然而結果卻是令她……不能說失望,只能說是深深地挫敗。
看看,現在他竟然連唱歌都肯了,還如此的自信。要是夜蕭的話,絕對是打死也不會開口吟唱一個字的。在他們認識的二十多年來,蓮瞳不是沒有企圖誘哄過周夜蕭唱歌,或與子熙一同合唱,但從來沒能成功過。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夜蕭怎麼變成了子熙?如果住在這具完美軀體裡面的果真成了子熙,那夜蕭呢?夜蕭哪兒去了?
雖然在得知子熙的死訊後,蓮瞳心底無數次想過:如果一定有人得死,為什麼死去的不是周夜蕭?為什麼害人的那一個居然能好好地活在世上享盡榮華富貴,而善良溫柔的那一個,卻得英年早逝?!
她甚至常常對著夜蕭的臉想念子熙,也叫出子熙的名字。毫無愧疚地讓夜蕭知道他永永遠遠只能是個替身、是子熙的影子,除此之外,他沒有存在的價值!
可是,當夜蕭真的成了子熙後……為什麼她心情會那麼複雜,也高興不起來?只覺得好荒謬,這一切到底是誰開的惡劣玩笑?富裕琴到底找來什麼人,在夜蕭身上做了什麼?
「王?您還好吧?怎麼不說話了呢?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周夜蕭睜著子熙才會有的柔眸輕聲問著。
蓮瞳神色複雜地看向他,勉強說道:
「沒什麼,我只是閃神了一會,已經沒事了。方纔你說要唱歌是吧?那你說說,你會唱些什麼?」
周夜蕭想了一下,淺笑道:
「就唱我師傅最喜歡聽的『蓮華滿天』好嗎?」
對歌唱的自信表露無遺,然而卻又不會讓人感到自負。只覺得他的模樣神情千般好萬般溫雅,全身上下挑不出一丁點缺點,永遠是讓人如沐春風,不感到威脅厭惡……這是子熙,不是夜蕭!不是那個神情永遠孤傲淡漠,不只缺乏柔軟,更是帶著難以親近、冰冷氣息的周夜蕭。
「要唱『蓮華滿天』嗎?那是你唱得最好的歌曲之一了。」蓮瞳輕喃著。可,這首卻是周夜蕭最討厭聽的曲子之一了。以前,只要子熙唱起這首歌時,夜蕭一定會悄悄轉身往外走。
一個這麼討厭唱歌,且,又是如此厭惡這首歌的人,如今居然說要唱給她聽引這是對誰的折磨?對她?還是對夜蕭?
「王,您過譽了。我只是唱得尚可而已。我喜歡唱歌,只是因為大家都說聽了我的歌,會有幸福的感覺,我想要身邊所有人都覺得幸福,所以我唱,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做得好的事。」有些羞澀又無比認真地說著自己的理念。接著,輕道:「那,我要唱了哦。」
「好……」下意識地同意後,突然又道:「呃,等等……」
蓮瞳發現自己並不希望聽到夜蕭唱歌。
夜蕭是……不唱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