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臉色稍霽,又提出問題,「那為什麼丘將軍現在指說你貪污受賄,是個奸臣?」
「這就是丘將軍對臣的一點誤解了。當日臣說好,會在兩日內幫太常縣下撥款項,若辦不到,她可以憑此字據拿回一千兩銀票,今日正好是承諾之期,臣已經命戶部的主簿去通知太常縣縣令準備領銀子了,大概丘將軍心急,一早就在候朝,不知此事結果,所以衝動之下才來狀告微臣。」
皇帝這才笑了。「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國家百姓。夜溪啊,你的心是好的,只是做事太魯莽了,看看,差點鬧了大笑話,你剛才怎麼說的?要朕怎麼罰你?」
丘夜溪咬著唇,本來想說曹尚真受賄之事有多名大臣可以作證,但是眼看此時眼前的局勢,曹尚真的手段之高明出乎她的想像,不能再平白拉誰下水,於是她跪倒說:「微臣願領責罰。」
皇帝瞥了眼愛臣說:「尚真,這事因你而起,你自己說怎麼辦吧。」
曹尚真笑著拱手。「古代中原有『將相和』的典故,便是文武臣子之爭,最終握手言和。臣雖比不了古人,但是也知道凡事要顧全大局,更何況,丘將軍赤膽忠心都是為了我茯苓國,臣只為陛下高興,能有這樣的臣子輔佐,何愁茯苓不能早日強盛?」
一番話,說得皇帝龍心大悅,拍案大笑。「說得好,說得好!你們兩個今日就握手言和吧,以後同朝為官,不要再鬧誤會了。」
曹尚真轉身站在丘夜溪面前,伸手去拉她,笑道:「丘將軍請起吧。」
她咬著牙慢慢起身,忽然聽到他如蚊語般小聲說:「夜溪,要扳倒我,可沒那麼容易。」
丘夜溪倏然抬頭,對視上他晶亮幽邃的眸子,手腕上他頗為用力的緊握,讓她心頭一凜。
她漠然回應,「下回我不會再低估你了。」
這一次敗軍,錯在輕敵。
曹尚真看著她,忽然轉身。「陛下,臣有了一個好主意,想稟告陛下。」
「哦?你又想出什麼好點子了?」皇帝饒有興味地問。
「陛下前日不是還在抱怨京中駐防的騎兵能力太弱?丘將軍鎮守邊關多年,騎軍威震關內外,想來丘小將軍也該是騎術高手,不如留請她為陛下代訓京內騎兵幾日,說不定會有所成。」
丘夜溪一驚,心知這是他在算計她。此行她除了受封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趕快拿了銀子回龍城去加緊練兵,哪有時間在京城瞎耗?
可是還不容她開口,曹尚真就滿臉陳懇地對她說:「丘將軍,京城守衛如守護一國心臟,陛下的安危就是舉國的安危,以你的愛國之心,應該不會推拒吧?」
「陛下,微臣還要趕快趕回龍城去——」丘夜溪急忙開口。
曹尚真又在一旁打斷她的話,「陛下,丘將軍想趕回龍城,主要是為了那筆築成配軍的銀子。調撥銀子絕非舉手之勞,要戶部核算、兵部審發、丞相奏請,陛下最後決斷,反正還需要些時日。」
皇帝頻頻點頭。「是啊,夜溪,尚真不說,朕還差點忘了。近來京中官軍不思進取,上次朕去閱兵,騎兵竟然不敢騎馬奔跑,這豈不是大笑話?讓別國知道,就是本國的恥辱,既然你來了,就幫朕這個忙,而且曹大人不是也說了,你反正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就留幾日吧。」
緊緊咬著唇,丘夜溪不得不躬身。「是——微臣領旨。」
她躬身時,眼角餘光犀利地刺向身邊的奸人,但他照舊一派笑容燦爛,似乎全然感覺不到她眼神中的殺氣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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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後,丘夜溪疾步走出皇宮。剛到宮門口,就聽到身後慢悠悠的,有人叫著她的名字。
「夜溪——」
這永遠噙著笑意的聲音,讓她陡然怒從心頭起,倏然轉身,將那人一把按在城牆上,冷然道:「曹大人,今日算你狠,但我丘夜溪可不是任由你玩弄的笨蛋。」
曹尚真雖然被她制住,但卻笑得更加得意,「夜溪,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和我親近,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聞。」
她一驚,立刻放開他,身邊果然有許多下朝的文武臣子,好奇地往他們這邊打量。
「氣什麼呢?」曹尚真戲謔道:「你要是想扳倒我,匆匆趕回龍城去,可就沒用了,只有在這裡才是和我交鋒的戰場,我可是給了你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啊,你該謝我才是。」
「鬼才謝你!」她氣極,「我哪有工夫和你們京城的酒囊飯袋閒耗?」
「話可不是這麼說,京中的防禦水準高了,你們在邊關的也可以鬆口氣,不是嗎?」曹尚真說,「剛才陛下在朝堂上已經頒旨了,讓你明天一早就到京城總督胡大人那裡去,至於要人要錢,都直接和我說就好,肯定會讓你滿意。」
丘夜溪甩下他,翻身上馬。
他站在馬前一側,幽幽說:「夜溪,有幾句話我要叮囑你。做人,不要太正直了,你以為你真的能扳倒我嗎?即使陛下因為那張字條對我有所懷疑,他也不會輕而易舉地就在朝堂上發難,到時候你要怎樣?拉著太常縣縣令和你一起鬧?你以為別人都像你這麼傻?」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笑著搖頭。「你久居關外,根本不知道官場的厲害。人人都只求自保,不會輕易和你上演比干、屈原那種忠臣悲劇,在驛館裡,那些人雖然是答應了你,但是一轉眼,他們就會出賣你。」
丘夜溪再驚。驛館中的事情他都知道?
看出她驚訝神色下的心事,他點頭。「他們之中有人背叛了你,已經悄悄給我通風報信,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能全身而退?夜溪,你是個忠臣不假,但不要以為身邊到處是忠臣。這是京城,是官場,是全天下最有心眼的人聚集的地方,一個實心眼的人,在這裡注定要吃虧的。」
他的語調溫柔,但是說出的每句話都像是紮在丘夜溪心頭的刺。
她冷笑著一拉馬頭,決定將他的話當耳邊風。「曹大人,多謝您今日的訓教,我會銘記在心。但是大人也不要忘了,人在做,天在看,蒼天有眼,不會任由貪官逍遙法外的!」
說完,她縱馬而去。
看著她的背影,曹尚真笑吟吟地自言自語著,「這個傻丫頭,還不知道今日若不是我護著她,她又會給自己招惹來多大的麻煩呢,可是讓她領個情,怎麼就這樣難……」
丘夜溪回到驛館的時候,太常縣縣令來向她辭行。朝堂之上的事情已經傳開,他對她是百般感謝。
「沒想到讓丘將軍破費了一千兩,本縣會記下這筆恩情的,他日縣內財務富裕之時,一定會還上這筆銀子的。」太常縣縣令非常知恩圖報,同時又憂心忡忡地對她叮囑,「丘將軍,我勸您還是不要和曹尚真為難了,今日朝堂上之事,您應該看得出來,他早有準備,甚至連陛下都有意護著他。」
她不得不點頭。「我知道了,多謝你的提醒。」
「還有,這曹尚真雖然是個貪官,但他收人錢財,總有與人消災,不算大奸大惡……」他居然說起了曹尚真的好話,「與其和這種人為敵,還不如恪守己任。只怕您今天這一鬧,會有些人盯上您呢。」
丘夜溪沒有對他的提醒多做回應,就送他出了驛館。
回房後,她心中還是很鬱悶。不僅因為這一戰敗了,還因為她意識到曹尚真的一些話是對的。
在朝為官,誰不是為了自保?她輕率地以為只要她登高一呼,朝中必然會有義士和她響應,將貪官污吏掃蕩乾淨,結果,卻引火焚身。
這就是爹幾十年只願在邊關駐守,堅決不肯回京的原因吧?見不得那些醜陋的嘴臉,他寧可面對茫茫戈壁,漫漫黃沙。
她輕輕歎了口氣。見天色已黑,就散了髮髻,脫了外衫準備睡了。明日還要去找總督訓練騎兵,天知道那些在京中養尊處優慣了的紈褲子弟們,肯不肯聽她這一個邊關女子的話?
忽然,一陣風襲來,桌上的燭影晃動了幾下,她敏銳地察覺到什麼,倏然一轉身——只見窗戶開著,有個人就坐在窗戶上,愜意地擺著雙腿,像是從剛才就一直在那裡注視她了。
她鎮定如磐石,怒斥一聲,「何處來的登徒子?」
那人輕聲一笑,這笑聲聽來異常耳熟,讓丘夜溪微怔。
「給你的。」那人將手中一本冊子丟給她,轉瞬就消失不見。
走過去一看,只見那本冊子上寫了一堆人名,每個人從官銜職位,到脾氣稟性,以及最要好的官場同僚,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這是什麼意思?她不禁愣在原地。
剛才那個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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