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請人備紙墨,好讓在下為各位寫下擔保書呢?」連震宇微笑問道。
「不、不,不用了。」幾個貨商連忙搖手。「連爺您的話,咱們是絕對信得過的。」
「真的不需立下擔保書?」連震宇挑眉再問,他可不希望屆時又有一堆問題跑出來。
「不需要、不需要。」眾貨商連忙回道。
「既然如此——」連震宇笑了,「那就請諸位先回,最遲三日,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連震宇沒兩下便打發了聚集的人潮,接著便伴著年如意步入了「年家繡坊」。
第2章(1)
「年家繡紡」佔地四方,左右各有一偏廳,左邊為接洽買賣時用,右側則為帳房,正中便是繡坊的鋪面。
穿過鋪面則是陝長的中庭,兩側及後側均為大型坊房,所有的繡品都是在那完成的。
連震宇與年如意此時正在帳房內翻閱著本本賬冊。
年如意疲累地閉上眼,食指正輕輕按壓著額旁穴道。
她必須承認,若要她整日坐著繡花,她絕對不會覺得累,但要她算賬看賬本,不需一刻鐘便可要了她的命。
所以此刻的年如意應該已經死了四次了。
「我好像又算錯了。」年如意既無奈又無助,輕揉額前,單指來回掃過算盤,發出了「答答」聲響。
「介意我來嗎?」連震宇嘴角微動,年如意如此急需他的幫助,他怎能讓美人失望呢。英雄救美這事,雖然他不常做,但他很樂意從今天開始學習。
「呼!」年如意閉眼輕歎,再張眼時,感激之情溢於言表。「那就麻煩連公子了。」
年如意或許沒有注意到,但連震宇卻感受到了;年如意對他愈來愈信任,已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習慣他的幫助了,而他要的,就是年如意對他的依賴。
沒有別的原因,只因他喜歡這樣的感覺,他希望被年如意需要。
年如意起身讓座,款款步向廳邊的椅上,安靜地等待著。
連震宇於案前落坐,先將賬本依序分類整理好後,一手開始翻閱查看,一手則飛快地在算盤上動了起來。
年如意望著連震宇認真的模樣,那兩眉之間兩道深深的刻痕,代表著他是個嚴謹的人,而那豐厚飽滿的唇此刻正緊抿著。
年如意注意到,連震宇雖然算得極快,但每算完一本,定會重複再算兩遍,直到確定沒有錯誤,才會進行下個動作。
看著連震宇心無旁騖、有條不紊的處理著案上的賬本,年如意忽感赧然,她在這方面的能力,需多下一番心思才行。
時間悄悄流逝,連震宇認真處理著賬本,年如意則是專心的看著連震宇。連震宇每完成一本,便會提筆於紙上記下幾個數字及重點,不到一個時辰,便有了結果。
連震宇抬眼欲告訴年如意,卻正好對上他的眼眸。
年如意一驚,身軀微顫,真心垂下眼,但已經來不及了,一切全都落入連震宇眼中了。
呵,真是容易臉紅害羞的小東西。
「我已經看完了。」連震宇拋開雜念,畢竟這個時候有更重要的事待解決。
「是不是發現問題了?」年如意也急欲得知結果。
「小問題不多。」言下之意,全都是大問題。
「那……」年如意雖是門外漢,但心裡多少也有些底了。
「從何時開始由你接管款項收支?」若要理清所有問題,就必要要抽絲剝繭。
「自三個月前爹爹病倒以後,便一直是由我掌管。」年如意提到爹親時,眼眶略為泛紅,但她強忍了下來,因為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自己要更堅強些才是。
「那這三個月來,帳房如何向你請款子?」連震宇提出第一個質疑。
「每月月底,李大叔都會將各家廠商的賬本明細給我過目,然後列出欲付款項,我才將款子交給他。」雖然她對經營完全不懂,但還知道要看過各家貨行的款項金額才能付款。
「付完款子後,李賬房可有將付款籤條列賬交給你?」連震宇再問。
「有的。」年如意點了點頭,這點他確實有做到。
「上頭可有各貨行簽收的簽字或蓋印?」連震宇眉頭仍皺,繼續質疑。
「沒……沒有。」難道還需要各貨行簽押嗎?她怎會如此糊塗!
「那近幾個月可有收賬?」問題一個一個解開了,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嗯……」年如意纖細的肩微縮,心裡有了底。「沒有。」
「大宗訂單預付訂金的部分呢?」
「也……也沒有。」一股欲衝出的情緒,讓年如意眼眶盈滿淚水,雙手也開始發顫。
她不想讓連震宇知道自己是如此懦弱無知,於是垂著頭,素手緊捉著膝上的裙,以免抖顫的雙手洩露了她此時的心情。
「問題便是出在這裡。」唉,果然是如此。「三個月來,從你這支出了各廠家的貨款,但這些款子卻沒有真的送到廠家的手上,賬本上也有無廠家收款簽收的明細。而這三個月內的收入,在賬本上均有詳列,包括大宗訂單的預付訂金也有數十筆,卻未到你的手上。只有支出,卻沒有收入,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連震宇點出問題,但這些並不能全怪年如意。從商並非如此簡單,而賬房也是看上年如意對賬務完全不熟悉,才能如此輕易得逞。
「我……我對這些全都不懂,我……我真是……」年如意實在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是這樣無用的一個人。
在年如意在生活中,幾乎只有刺繡。若論構圖、配色、打稿、刺繡技巧,她可說是繡界中的翹楚、頂尖的繡師。但行商這方面,那就真的是一竅不通了。
年如意深深自責了起來,盈眶的淚再也忍不住的落下;她不僅覺得氣苦,還有更多的羞愧及懊惱。
「你別自責了,這些若沒人教導你,你自然不清楚了,當然也就容易受騙。」的確,若無人教導,只令刺繡的年如意,怎會知道原來賬款的收發有這麼多的學問。
「那現在該怎麼辦呢?」年如意強忍著悲憤,不斷告訴自己必須成長。現在該做的,不是掉淚哭泣,也不是自怨自艾,而是要如何解決問題啊!
「庫房現銀加上銀票還有多少?」連震宇也不避違地直接問道。
「不多了。上個月接了一筆宮裡的訂單,數量雖然不多,但因為用料都是最上等的絲線及絲帛布料,光是大筆材料款子,就相當驚人。」年如意取出繡帕,擦去淚水,強打起精神,應付接下來的考驗。
「那還剩下多少?」
「約五百兩左右。」年如意想了想,自上次賬房取款後,她有約略算了一下,她記得是這個數字。
「那就糟了。」連震宇歎了口氣,濃眉不自覺的又往額上聚攏,看著案上自己寫下的金額,連震宇沉重地道:「所有該支付的款子,金額將近三千兩,若再算上已收款的訂金,卻未開始做工的部分,則已超過五千兩了。」
「那……那該怎麼辦呢?」事態相當嚴重,先不論未付的款子,光是已收取訂金的部分,若沒有材料供應繡坊,做不出成品,就無法交貨,屆時就不只是賠錢的問題而已了。」
連震宇閉眼沉思,再睜眼時,心下作了個決定。
「就交給我來煩惱吧。」連震宇從座上起身,緩緩踱至廳前。
「這怎麼可以!」年如意驚得雙眼大睜,她從未想過要靠別人來度過這個難關。
「你我是未婚夫妻,你當然可以倚靠我。」連震宇眼神溫和,聲音帶著安撫的味道。
「可是我倆尚未成婚,『年家繡坊』的欠款沒有道理讓連家支付。「這怎麼可以!這對年家太不公平了。」
「那我倆就成婚吧。」對連震宇來說,他只是簡單地想要解決眼前的狀況,但若是成婚能讓年如意較為安心,他當然也相當樂意,甚至是求之不得。
但對年如意來說,她心裡是既酸且澀,她覺得她好像在拍賣自己似的。
自爹親臥病在床後,她經歷了十八年來最苦的三個月。
她必須強迫自己挑起有百多名繡工的繡坊;必須隨侍在爹親病床邊,盡最後的孝道;還必須審核繡坊目前訂單的繡樣,指導繡工的刺繡技巧,解決各種刺繡方面技術上的問題。
一個月前,爹親驟逝後,她為了處理爹親的喪事,更是忙得幾乎沒有合眼的時間。
但她還是咬牙撐過來了。她從未想過該去尋求誰人的,更遑論將自己嫁掉,只為度過這個難關。
她不是貨物,不該以這樣的方式對待,所以當連家表明要於百日內迎娶她過門時,她回絕了。
雖然見到連震宇之後,知道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她心裡是欣喜的,但也沒因此而改變想法。
連震宇見年如意表情苦澀,知曉她定是想到他處去了。「年家繡坊」根本不是他的目的,他要的,只有她,但這並不代表年如意會為此而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