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右眼皮跳幾下,她甩手壓了壓,止不住它的跳動。
「怎麼了?」
「我的眼皮在跳。右眼跳災,左眼跳財,完了,我大難臨頭。」她半開玩笑說。
「迷信,眼皮跳該去找林醫師看看。」長痘痘找陳醫師、生理期亂找他幫忙,這是身為醫護人員的福利,看醫生不必掛號,大排長龍。
「她一定說我用眼過度,」曲央說完,兩人相視大笑。
同時,病房門被推開,紀驤奔進屋內,口氣不友善:「大錯特錯,你不足用眼過度,你是大難臨頭。」
「你怎麼來了?」曲央訝異。
見他怒氣難抑,曲央心跳失速。果然,偶爾該對神明迷信。
「你的手機為什麼讓陌生男人接聽?」紀驤筆直走到她面前,質問。
「我不知道。」聳聳肩,她無辜。
「對不起,我可以說句話嗎?」石邦隸舉舉右手。
紀驤和曲央同時側頭。
「手機是我接的,當時曲央正處於昏迷狀態。」
「昏迷?你生病了?對,你躺在病床上。告訴我,哪裡不舒服?有沒有發燒、有沒有咳嗽……」紀驤語無倫次。
不過,自從他在曲央的手機裡聽見男人聲起,他就語無倫次、心無倫次、思考無倫次,他全身上下都失去倫次。
「我沒事,只是暈倒一下下,可能最近太忙。」他的緊張讓曲央受寵窩心。
「不行,你太瘦,我們回家,我找個營養師照顧你。」棉被又被拉開,他要抱她回家,要把她當成武則天來伺候。
「沒這麼嚴重,我多躺一下就行了,這裡是醫院,有醫生、有護士,你別擔心。」
「先生,你太緊張了。」石邦隸插話,換得紀驤的冷眼兩枚。
紀驤手橫胸,面對石邦隸。「你是哪位?」
「我叫石邦隸,是曲央的同事也是好朋友。你是……方大哥?」他自作主張,編派紀驤當哥哥。
猜錯,有罰無賞。
「你是央央的好朋友?」眉挑高,他橫掃曲央一眼。
曲央右眼皮加跳兩下,寒風吹過背脊,看來,她真的在劫難逃。
「對,我們很有話聊。」石邦隸說。
拜託,曲央苦下臉。別再說了,再說下去,她的右眼皮會眺滿一百年。
「你們聊些什麼?」手橫陶,他似笑非笑斜睨對方。
曲央?誰說他可以這樣喊央央?誰允許他們當好朋友?又是誰允許他送來一把玫瑰花,說兩人很有話聊?
「大部分是工作上的事,曲央的脾氣很好。」他本來還想說自己有追求曲央的念頭,但對方的表情變幻出青色,他對變色龍一向有先天性畏懼,所以……把話吞回去。
「你認為我需要透過你,才知道央央的脾氣好不好?」雙手橫胸之後,他加上三七步,擺出敵意。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有個佔有慾很強的男朋友?」瞇眼,他露出殺氣。
紀驤的表明讓曲央繃緊神經。幾時起,他承認男朋友這個專有名詞?那代表了……某些認同,認同他們之間不再單純。
「男朋友?」石邦隸看過曲央,再看看紀驤,恍然大悟。
「是的。另外,央央對花粉過敏,請不要送花荼毒她。謝謝你照顧央央,也謝謝你替她接電話,不過以後這種事請你不要做,因為接電話是很私人的事。」說著,他很不禮貌地把保特瓶裡的鮮花拔出來,塞到他胸前。
這下,石邦隸終於明白了,她的神經全系對方身上。
「很抱歉給你們帶來困擾,曲央,我先走了,好好休息,」他紳士地退開。
「邦隸,謝謝你陪我。」
曲央故意喊他的名字,平時,她只稱呼石醫師的。她在做一種很無聊的測試,企圖測出紀驤的暴躁度,來證實自己的存在必要性。
她聰明,石邦隸也不笨,好歹人家是醫科高材生,聽見曲央的親暱呼喚,加上紀釀噴火的目光,他哪裡會不曉得自己被利用。
莞爾,他在紀驤未出手前,盡快離開。
門關,紀驤瞪她。
曲央躺回床上,拉棉被從頭到腳蓋緊緊。
「方曲央!」聲調中有威脅。
她背身,不搭理。
她這樣,他便沒轍?錯了,他有的是辦法。
大手一撈,他把她從床上撈進自己懷裡,扯掉棉被,她需要溫暖,他有體溫同她分享。「張開眼睛,我們說說。」
「不要,我是病人。」曲央把臉埋進他胸前,右眼皮不跳了,膽子加入發粉,瞬間膨脹。
「你不是病人。」
「我是。」她化身蚯蚓,一心往他胸口鑽。
「你不是。」
「我是。」
「不是。」
「我是、我是、我是。」
突然,他大笑。原來,是女人就會耍賴:是女人就會撒嬌,那不是冗冗的專利。
他的大笑引她抬頭。
他被她弄瘋了?一陣風。一陣雨的,她要不要去替他掛精神科?
「你不發火了?」直身,她和他面對面。
「你也知道我發火?」臉孔再度板起,他變臉和翻書速度一致。
「你表現得這麼明顯,誰看不出來?」她歎氣。「你這樣……不行的。」
「我怎樣不行?」二話不說,他把人擁回懷裡,求她當蚯蚓,因他見不得她歎氣。
「你嚇跑我的男人。」她在他懷中說話,話出口,又不免好笑,要是石醫生知道她這樣認定,恐怕會露出驚恐表情。
「什麼叫做你的男人?把話說清楚。」
他又變身暴龍了。不過,再生氣,他還是把她留置懷中,深伯鬆手,她馬上投奔另一個懷抱。
「就是我的考慮人選啊!我說過,我要嫁醫生,而他條件相當不錯,他英俊高大、開朗溫和、性格幽默,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們院裡最受歡迎的男醫師,有他當男朋友,可以享有小虛榮。」
「你幾時需要虛榮?」
她不需要人選、不必虛榮,她有他就夠了。
「女人年紀越大自然越虛榮,不然你以為百貨公司的精品服飾和化妝品要賣給誰?」
「你年紀沒有那麼大。」在老人面前言老,她肯定腦袋不靈光。
「你沒仔細算,我二十六歲,有些高中同學當媽媽了,我不能一事無成。」
「什麼叫一事無成?你有人人羨慕的職業,你肯的話,我樂意為你開一家醫院。」
「人生不同時期有不同的目標,事業部分我已達到標準,接下來,我該找個好男人,這是我媽說的,你不能批評我媽媽說錯。」
把責任推給老媽,曲央在母親缺席時出賣她。
「你有我。」誰敢說他不是好男人?他有責任、不濫交,比晏子翔好上干倍。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她提醒紀驤。
「我們不是「普通朋友」。」他強調了普通朋友,又親口推翻普通朋友,別怪曲央迷糊,他自己也搞不清。
「好吧,不說普通朋友,姑且說我是你的備胎。你知不知道當備胎很可憐?備胎沒有安全感,不知道幾時會被判出局,她戰戰兢兢過每日子,就怕哪天清醒,發現分離在即。」
是嗎?他讓她那麼可憐?他還以為自己提供的安全感很充分。
紀驤不答話,曲央繼續說。
「當備胎要隨時保持清醒,她必須不斷提醒自己,這段感情沒結局,她明白向對方要求是錯誤的,也明白兩人的界線早在三百年前就劃定,無權躍距。紀驤,我是女人,多少會失去理性、行事衝動,所以,我必須更加小心翼翼。」
「姓石的是你小心翼翼出來的結果?」他還是不平。
「對,替備胎找個備胎,哪天真分手,我的情緒能轉移得比較快,你也不必擔心被我糾纏,豈不是兩全其美?」
她的話有道理,卻教他心情蕩到谷底。他不想她有備胎,也捨不得她空虛,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行,只能抱她緊緊。
「你不需要備胎。」他擅自替她決定。
「為什麼?」
「我不舒服。」
他明白這種回答好自私,他只在意自己的不舒服,沒想到她的戰戰兢兢,可他真的還想不到解決辦法。
「什麼不舒服?」曲央問。
「我不喜歡你聽別的男人說話,更不喜歡看見你對他們笑。」
「那很難。」
「什麼?」濃眉皺起,他把她推開。
「我不能控制病患性別?」她笑開,測試成功,她從普通朋友行列跳出來。
他鬆口氣,抓起她的頭髮玩麻花。
「你不是備胎,不必小心翼翼,你會衝動行事,我也有人性,我不知道未來會變成怎樣,但現在、眼前,我很珍惜。」
芃芃離開這兩年,是他人生最愜意愉快的一段,他學會笑、學會追尋快樂,他甚至學會輕鬆面對生活,他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
她淺笑,還能得到更好的答案?不,她的心很小,這幾句夠她滿足了。
「紀驤。」
她頂著他的額間笑,手環過他的頸項,不是聖誕節,她卻收到豐富禮物。
「什麼?」
「我對花粉不會過敏。」
「然後?」
挑高一邊眉毛,她最好別想拿回石邦隸的花,否則骨科、外科醫生今天都會異常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