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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湛露

  差不多到了天黑時分,她開始不停地吐,吐得昏天暗地的,膽汁幾乎都要吐出來了,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更別說吃晚膳了。

  溫千姿來叫她用膳時,見她居然是這副模樣,嚇了一大跳,急忙叫來船上隨行的大夫幫她診視。

  還好船上備齊了草藥,大夫開了方子,就叫人去煎了一碗藥湯讓她服下,說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江夏離卸了頭上的釵環,將長髮散下,解了外衫,用厚厚的棉被將自己緊緊包裹住,胃部不適,頭疼不止,再加上前途渺茫,她忍不住將身子蜷縮在被子中,開始一陣陣地顫抖。

  「怎麼,嚇哭了?」忽然間,頭上傳來她最不想聽到的戲謔之音。

  她微微探出頭來,皺著眉說:「我向來不知道什麼叫流淚。」

  「那你做啥一直打咚嗦?還是你被嚇到了?」他抱臂胸前,瞅著她,總是那樣鄙夷的笑,然後丟了一隻瓶子到她身上。「吃了這個。」

  江夏離強撐著伸出一隻手,顫抖地摸到那只瓶子,狐疑地問:「這是什麼?」

  「毒藥。」他把雪白的牙齒一露,還真有幾分陰森。「怎麼,不敢吃?」

  她賭氣地揭開瓶蓋,將裡面的幾粒藥丸全倒進嘴裡,也不用水送服,使勁嚼了幾下,就吞進肚子裡了。

  溫廷胤看著她笑道:「有點膽色,難怪可以殺人。」

  她將瓶子用力往他身上丟,他伸手一抄,穩穩接住。

  「江夏離,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歎你太蠢,不知道感恩。」

  「救命恩人?」她用被子將口鼻都遮住,冷笑之聲悶悶地從被子下傳來,「我怎麼覺得是自從遇到你開始,我就一直在倒霉?」

  「哦?你是這麼想的?」他彎下腰,看著她冷汗涔涔的雪白小臉,笑容更加俊朗,「那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會一直倒霉下去。」

  江夏離盯著他,「為什麼?我幾時得罪你了?」

  「是的。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他直起身,淡淡說道:「不過你還有悔過的機會,等你想起來了,若是來向我求情認錯,我可以幫你洗脫罪名。」

  「慢著!」見他要走,她馬上強撐著坐起身子,「你總要給我些提示吧,是你在彭城的時候我得罪你了?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僅有的幾次鬥嘴,應該算不上什麼得罪吧?

  溫廷胤悠然轉身,「好,給你一個提示……三年前。」

  她頓時愣住,傻呆呆地看著他離開船艙,艙門重重地關閉。

  三年前?那時候她還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小姐,既不得寵,也無姿色。

  溫家的大名雖然早有聽說,但和她家並無交集,她並不記得到府中做客的名單中,有過溫廷胤的名字,否則她那些一直夢想找個有錢夫君的姊姊妹妹們,豈不早就吵翻了天?

  可是,他又說自己曾在三年前得罪了他,便確定地點一定是在京城,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本來就頭昏腦脹了,這件事讓她更加頭疼欲裂,但也不知道是他給的藥起了作用,還是大夫幫她開的湯藥起了作用,也或許是她這兩日太過疲憊,沒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沒想到睡到半夜,船身忽然開始劇烈搖晃,她幾個翻滾,竟滾落到床下,摔得七葷八素,猛地醒了。

  睜開眼,她發現除了固定的桌椅和床外,其他東西都叮叮噹噹地搖晃個不停,整個船身就像一個大搖籃似的,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起伏不定。

  她掙扎著爬起來,胃是酸疼的,但因為都沒有吃東西,已經吐不出什麼來了,她只能爬到門口,用力拉開艙門,哪曉得迎面一片海水打了過來,立刻將她半個身子都濺濕了。

  「回去!」一聲低喝隨著一個人影迅速地從旁邊衝過來,接著她被一個很大的力量推回艙房,房門再度被關上。

  她氣喘吁吁地看著他,相信自己的眼中一定有驚恐。「怎麼回事?」

  「最普通的海上風浪,沒什麼。」他雖然也是一身的海水,但的確比她鎮定不只百倍。

  船身又晃了一下,她幾乎栽倒,他拉了她一把,她就這麼恰巧跌進他的懷裡。

  她喘息著連忙道歉,但雙腳發軟,根本站不住,幾乎要將他也拽倒了,於是他將她拖到床邊,從床下拽出一條長長的繩子來。

  江夏離瞪大眼睛問道:「你要幹什麼?」

  「你若是不想骨折或摔死,這是最有效的保護自己的方法。」

  他把她塞進被子裡,然後用繩子將她和被子、床綁在一起,果然,無論風浪再怎麼大,船身再怎麼搖晃,因為床不會動,她也不會動了,可是,頭暈卻是止不住的,她掙扎了幾下,艱澀地說:「我……我又想吐了。」

  「你還有得吐嗎?」他嘲諷道,轉身就要走。

  她在身後虛弱地喊了一聲,「喂……等等……」

  他又停下來,看她一臉憔悴,頭髮散亂,臉色白得像鬼一樣,除了可憐,還是可憐。

  「想讓我幫你?」他站在床邊,俯身瞅著她。

  此時船身搖晃的情況比剛才稍微好了一些,但她眼中的他,卻仍在不停地上下左右搖擺。

  「你……知道怎麼治這暈眩嗎?」她不想向他低頭,但是不得不承認,在航行經驗方面,她與他有天壤之別。

  「吃了那麼多藥還不見好轉?」他坐到床沿,「那就還有一個辦法,可是……我怕你不肯。」

  「我肯!」只要能止住這該死的暈眩噁心,讓她做什麼都行。

  那抹詭異曖昧的笑容又浮現到他唇角,「是嗎?這可是你說的,不要後悔。」

  第4章(2)

  感覺到風浪的確漸趨平穩,他將繩子解開,將覆蓋在她身上的被子掀開一角,一隻手伸了進去,按住她的胸口。

  她原本糾結的五官一下子更加糾結,瞠目結舌地瞪著他,似是想喊又不敢喊,張著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個穴位叫鳩尾穴,專治暈船。」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一下一下按揉著那個穴位,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到她的肌膚上,她全身的皮膚隨之緊繃。

  他看著她羞窘的模樣,故意又將頭低了幾分,更靠近她,小聲說道:「可惜你不敢脫衣服,否則按揉的效果會更好。」

  一股熱血猛地衝上她蒼白的臉頰,她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一動也不敢動地閉緊眼睛,眉心緊緊糾起,就像受刑似的承受著他指尖的力度。

  「你也有怕的時候嗎?」他仍不停地諷刺她,「我以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你那篇爛文章裡不是寫著--殺身成大義,天地自飄零。誰能千秋歲,無非一夢醒。人生如夢啊……愛也好,恨也罷,都是一場雲煙,哪有什麼可值得畏懼的?」

  她倏然張開眼,緊盯著他嘴角的笑意,「你是柳舒桐的朋友嗎?你想說什麼?我都已經放手了,還有什麼愛恨可說!」

  「你真的放手了嗎?若是放了,為何還要委屈自己躲在小小的彭城?若真的放手了,為何還要用本名寫什麼文章?你想引得誰來同情可憐你?你以為你抓得回那個男人的心嗎?告訴你,男人之心最善變,我們喜歡的,永遠是最鮮嫩的花朵,而不是期期艾艾的路邊雜草。」

  淚水猛然湧入她的眼眶,她努力張大眼睛,因為只要自己稍稍闔上眼,淚水就會從眼角滾落。

  她恨死溫廷胤了!這個男人以前並不識得她,為什麼會如此瞭解她的心思?一句一句,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偽裝,將她最不願示人的那一面赤裸裸地剖析,卻將這件殘忍到底的事情,又做得如此漫不經心,滿不在乎。

  她咬牙切齒地說:「溫船王,我若是曾經得罪了你,你可以有千百種整我的辦法,但是你現在用的方法,卻是最最卑劣的那一種,讓人瞧不起!」

  他一聽,手指頓時停止按壓,眸光深沉地凝視著她,「你錯了,江夏離,我現在用的,是唯一有效的辦法,你該感激我的,因為你自以為是的做法,根本救不了你,能救你的人,只有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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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夏離不知道自己這一晚是怎麼睡著的,隔天醒來之後,頭依然在暈,踩在地上的腳步都是飄的,彷彿船身還在搖晃個不停。

  她晃晃悠悠地來到銅鏡前,鏡中那個不人不鬼的醜樣子,讓她看了發愣好半天。

  這鏡子裡的人是她嗎?兩天前,她還是彭城最年輕的女掌櫃,開著小酒坊,寫著心愛的文章,有眾多人給她捧場,日子過得愜意逍遙。

  一轉眼,她成了殺人嫌犯,坐在這艘船上,駛向她不願回去的京城……

  她到底是得罪了天,還是得罪了地?為何要這樣折騰她?

  若當日她不賭氣離開家,就算她是家族中人人鄙夷的笑柄又怎樣,至少不會和殺人扯上關係,頂多一輩子嫁不出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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