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反對他喝酒,是因為相信沒有幾個人能心平氣和地走入生命終點,何況他還那麼年輕,怎能不用酒精麻痺自己?
她願意陪他,是真心的,就算會害自己氣喘發作。
「忘記了嗎?你包養我,有權利命令我去哪裡、不去哪裡。」
她望著他,久久,搖頭。
「不,我只是包養你的身體,並沒有包養你的靈魂和自由,你想去哪裡是你的自由,而我的自由是,選擇要不要待在有你的地方。」
所以他想去酒吧便去酒吧,而她明知道那裡的空氣會讓自己的舊疾復發,仍然選擇待在有他的地方?
阿浪的心隱隱悸動……
「你那麼有錢,為什麼不連我的靈魂和自由一併買走?」
下意識地,大手往她頭上一壓。他不懂小小的她,怎麼會有本事感動大大的自己?
黎雨佩走近他,兩隻手圈住他的腰,很喜歡、很喜歡那個跳得強勁又有規律的心臟協奏曲,她越來越喜歡阿浪,喜歡到忘記兩個人只剩下五個月的時間相聚,忘記萬一喜歡轉化為愛情,會多麼令人心痛。
她輕輕笑著,用甜得漬人的語調說:「阿浪,你不知道嗎?靈魂和自由是無價的,再多錢都買不了。」
「錯,只要有夠多的錢,就可以買到許多人肯違反自己的意志,為你做你想要的事。」他說得斬釘截鐵,因為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
她搖頭。「我是獨生女,爸爸認養了一個男生,栽培他、教育他,還把企業交到他手上。你說,這個恩惠夠不夠大,這些錢夠不夠多?幾百億呢,是多少人幾輩子都不敢夢想的財富。」
「是夠多了。」他同意。
「可是這麼多的錢依然買不了他的靈魂和自由。他不愛我,他深深愛著的女人比我更可愛。我很壞,用金錢、用我們給的恩情逼迫他就範,他終於娶我,可是他並沒有因此而愛我,我只是成功地讓自己墜入痛苦深淵。」
這些話她對他說過,然而那時候兩個人都醉了,一塌糊塗的醉,他沒聽進去她的心碎。
「我用盡心力當好妻子,他視若無睹;我黏在他身邊企圖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滿不在乎。於是我開始生氣,我做很多壞事情,我把自己變成惹人厭的壞惡魔。但是,可愛的黎雨佩他都不看在眼裡了,可怕的黎雨佩,他又怎會在意?」
她歎氣,把靠在他身上的頭移開,一下子,清冷的空氣將她包裹。背過他,她向前走幾步,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對阿浪說話。
「生氣沒用的,我生氣只會把你逼得遠遠的,到時候,我連你的人都看不見。我不要這樣,我喜歡和阿浪在一起。」
他聽懂了,大步跨過,長長的手臂自她身後往前收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胸口貼住她的背,才一下子時間,溫暖迅速將她包圍。
笨女人,他都收了她的二十萬,再生氣也不會氣得讓她看不見人。心甜甜的,笑意在嘴邊展延。
「我以為女人喜歡這個男人,就會對其他女人的虎視眈眈感到嫉妒。」他很無聊,居然在跟她撒嬌,要求她的嫉妒。
「我們又不是那層關係,如果你有喜歡的女人……沒關係,我不在意,我只要和你過得開開心心。」
經驗教會她,希望是一種爛東西,越是在意,它越要讓你失意。
所以她停止自己的幻想、安於現狀,她只要包養一個男人的身體,不包養他的心。即使他是一個很好的男人。
悶了他,他的確沒想過和她發展出任何可能性,他已經把兩個人的相處時間限定在安全的六個月裡,可她的「不在意」還是讓他悶到不行。
黎雨佩仰頭看他,笑臉盈盈。「阿浪,我們的時間好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吵架上好不好?」
她握住放在自己腰間的大手心,輕搖著身子,讓身後的他不得不隨她擺動。
抬頭看天空,烏漆抹黑的夜空裡什麼都沒有,只是幾塊閃亮的霓虹招牌閃著人工式的星光。
她深深歎了口氣,「真是糟糕,明知道你活不久了,而我們約定的只有六個月,可……我還是每天數日子、提心吊膽,好怕如果你不在了,我要怎麼過日子。」
她只是在對自己說話,並不期待他給答案,然而她嘴巴裡吐出來的提心吊膽,竟讓一個不想與她發展出其他可能性的男人,鬆弛了緊繃的五官。
「阿浪,如果我給你很多、很多錢,你可不可以去看醫生、把病治好?就算到時候你不想待在我身邊也沒關係。」
她在關心他?他的嘴角又上揚二十度。
然後,她鼓起雙頰,對自己發笑。
「我又在說夢話了,錢哪有那麼大的本事,我爸爸有錢得不得了,還不是到天堂去報到?我那麼有錢,也買不到一個愛我的老公,錢……」她搖搖頭,「沒有人家說的那麼好用。」
他嗤笑一聲,「總會有用的。」
第4章(1)
二00二年三月十四日
阿浪在電腦上收信,一張美美的婚紗照跳了出來。那是符昀,那個他愛了很多年的女人。
親愛的a:
還在氣我嗎?對不起咩,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喜歡你,可是更愛阿揚,這和你的身份無關,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相信我都會選擇阿揚。
別罵我說話殘忍哦,我是捨不得你繼續作著不可能的想像。你懂我的個性,我習慣快刀斬亂麻,不愛牽牽扯扯搞的人仰馬翻的。所以喜歡我,是你這輩子最衰的事情,你那麼行,快點叫衰神離開你的身體吧。
我曾想過,如果愛上你一定很棒,你優秀,能幹,厲害,你比阿揚更寵我、疼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永遠站在我這邊,如果我能愛上你、嫁給你,我這輩子都會爽歪歪,至少不必和一大堆女人玩冠軍爭奪戰。
可愛情就是這麼煩咩,想破頭也想不出來身上的哪些爛細胞在作怪。
每次我被阿揚弄的好累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我愛的是你就好了,但那顆爛心臟偏偏不聽勸告,能怎麼辦?我又不能叫它滾蛋,萬一它真的離家出走,你一定難過死,對不對?
a,你還在流浪嗎?有沒有照顧好自己,有沒有虧待自己?不要酗酒了好不好?我擔心你的肝。小時候,你常說我是你的心肝寶貝,什麼都可以傷,就是不能傷害你的小心肝,所以,不要用酒精重創你的肝。
啊,對了,照片是合成的,禮服是我設計的,美不美?我真想穿這件婚紗走過紅地毯。但a不回來,我就不嫁阿揚,因為我很貪心,希望最美麗的那天,你在我身邊。
如果你流浪夠了,放逐夠了、被我傷透的心平復了,就請你快點回來吧,小昀真的好想你。
他的手指子啊滑鼠上停留,壓出一個又一個的a,在視窗裡面排成序列。
「a」是符昀替他取的綽號,全世界只有她這樣叫,她說,他有一雙穿透力高強的眼睛,能把她的心事摸的澄澈透明。
他的眼睛如果真的那麼厲害,怎麼沒本事看出來,不管局勢怎樣變遷,小昀愛阿揚是真理、不會改變?
又或者,他早就看出來了,只是,不斷的自欺欺人。
煩!不想小昀,不想阿揚,他不要想過去,只想未來……可是……小昀說他不回去,她就不嫁……
唉,為什麼他沒辦法和其他人一樣,一旦分手,就老死不相往來,為什麼他還是擔心她的思念、她的心情?
是因為愛她太深、或者累積的習慣造成?
不過他早不酗酒了,自從他的金主氣喘發作那次之後,他就不到酒吧、不碰酒精;至於流浪,他這樣算流浪嗎?
生命裡的前三十年來,他從來都沒像現在這樣安定過,一個女人,一顆想要快樂的心,讓他的生活變得平靜。
離開客廳,走入廚房,黎雨佩還在睡,她真的很能睡,有時候能夠連續睡上十二個小時。
他在床邊坐下,食指拂開蓋住她臉頰的長髮,細看她精緻完美的五官,看她綢被下的玲瓏曲線,心怦然。
她像天使,醒的時候像,睡的時候更像,她皮膚白的像雪,臉上的酡紅嫩的讓人垂涎。
他們在一起之後,雨佩養成裸睡的習慣,更開始的她很不適應,但他說了一句:「我不想整個晚上穿穿脫脫,太麻煩。」
她就努力讓自己適應了。
她是個配合度很高的女人,許多時候,他覺得不是她在包養他,而是她讓他包養。
相處兩個月,再蠢,他也能摸清這個女生。
他懂了,她不是大膽放蕩,只是害怕孤單;他知道她很沒安全感,常常回頭沒看見他,就滿屋子找人;她很愛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言自語。
她是個和符昀截然不同女生,她們全身上下唯一相同的部分,只有長到屁股的直髮,黑黑的、柔柔的、順順的、每回他把玩她頭髮的時候,他常誤會,誤會時光回到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