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雪地上,兩行小腳印規則地排列著,吐氣,掌心的溫暖拉回他被酒精麻痺的知覺。
遠遠凝睇著白毛衣女孩,沒了圍巾替她收攏長髮,風刮起,發瀑飛揚。
他緊繃的眼角放鬆,抿起的嘴唇微微拉開。她……是天使?
二○○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時代廣場上擠滿人,喧囂的人聲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熱鬧極了。
黎雨佩夾在人潮間,不自覺的隨著人群移動。
這麼多人耶,他們笑語歡樂的氣氛讓人暖和起來,拍手聲、歡笑聲,她看著身旁的金髮女生,跟著笑露兩排白牙。
這才是對的,如果留在台灣,她就要一個人過年了,非凡會和嫂嫂過,管家司機廚娘通通放大假,她只能一個人握住長長的仙女棒,在空曠的院子裡唱歌給自己聽。
好多人、好多人呢,好多人的笑聲把她的心酸擠掉,真好。
她笑得嘴巴好酸,她用力跟大家一起拍手唱歌,氣氛到達高chao的時候,也跟著跳上跳下,High得不得了。
終於,最好玩的時候來了,倒數計時,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綵燈大亮、美麗的煙火四射,Happy new year!
她扯著喉嚨跟大家一起大聲喊叫,她拍手、她瘋狂笑彎腰……
璀璨煙火在黑暗的天空裡創造奇跡,相愛的男女在彼此的懷裡見證奇跡。一對男女為對方展開雙臂,兩個女孩將自己收納在愛人胸口,三對、四對、五對……
所有人都張開手臂跟周圍的人擁抱,她也跟著張開雙臂。
霍地發覺,她仍然是一個人……轉圈圈、再轉圈圈,眼光滑過每個感動的男男女女。
沒有人……這麼熱鬧的夜,竟連一個能跟她擁抱的人都沒有?不管置身多麼熱鬧的地方,她終究是一個人。
張開的雙臂緩緩落下,笑容凝結在唇邊……原來,不管她躲到天涯海角,一個人是她永遠的宿命……
在她垂頭喪氣,準備離開時,突然間,一個寬寬的懷抱收容了她。
他抱著她搖晃,下巴壓在她頭頂上方。她聞到他身上陽剛的男人氣味,炫惑、迷亂。不自覺地,她的手圈上對方的腰際,扣住,不放。
不爭氣,她居然哭了,大顆大顆的淚水就這樣滾進陌生男人的懷裡,弄濕他的衣襟。
男人知道胸前的女孩子在哭,還哭得很淒慘,心被驀地揪緊……在這麼熱鬧的地方,他碰上一個寂寞天使……
他拉住她的手,護著她在人潮間穿梭。
黎雨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曉得他們走過熙攘人潮,和自己碰撞的人越來越少,悶熱的空氣漸漸清新。
她走了又走,右手仍然讓人緊握,他掌心的溫度比剛買的熱咖啡還暖和……
再走、再走,她從沒走過這麼長的路,可光是這樣,一步接一步,踩在柏油路面,居然讓她踩出安心。
暖暖的胸口、暖暖的男人,暖暖的陌生、暖暖的善意,她任淚水狂奔、模糊視線。
腳步隨著身旁的男人停下,她抬頭,撞見一張不笑的冷臉。
機器人!腦袋裡莫名其妙冒出這三個字。
胡碴還是在他的下巴掙扎,堅毅還是刻在他的眼角眉梢,她的白色圍巾也不相稱地圈在他的脖子上,不過今天,他穿上保暖的大外套。
她甜甜笑開,晶瑩的淚水掛在睫毛上方。「謝謝你,流浪漢先生。」
流浪漢先生?不愛笑的嘴角歪了歪,帶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為什麼哭?」他問。
他的聲音冷冷的、輕輕淺淺的,卻讓黎雨佩聽出歌唱般的溫柔,讓她的心跟著軟了。
「你會說中文?太棒了、太棒了,你居然會說中文。」她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尖叫大跳。
他眉頭打結。會說中文沒什麼了不起,幹麼叫成這樣,是挖到所羅門王寶藏了嗎?不過他對她的過度反應沒多做表示。
「真好、真好……」
才說完真好,她的眼淚又滾下來。
她是他見過最愛哭的女生,他討厭女人掉眼淚,雖然她的淚水並不讓他厭煩。
「幸好你會說中文,我的英文很破,在這裡開口說話,壓力好大。」她吸吸鼻子,對他笑。
連英文都不會說,幹麼留在美國,訓練與世隔絕的能力嗎?他有些不以為然的想。
「要不要找個地方坐坐?」他主動提議。
黎雨佩看看左右,「這裡離我家很近,去我家好不好?」
她是沒有心機還是太開放?在這樣的夜晚帶陌生男人回家,誰都可以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故事,這種故事天天在各處上演,只不過他從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這種爛故事的演員。
在這之前,碰到同樣的場景,他會對她投以不屑的眼神,轉身就走,不管她會不會羞愧尷尬,但現在,他不反對。
在搭上飛機那刻起,他就作出決定,愛情有太多負擔,他不要。如果女人們願意,他不介意成就一段短暫關係。
「好。」
他伸手,她交出自己的手,沒有防備、沒有過度想像兩人之間,她只是滿足於在這個陌生國度,可以握到一雙溫暖的手,真好。
第2章(1)
二00八年一月一日。
站在門外,隱約流洩出來的聲音讓他驚訝。
她家裡有這麼多人,難怪敢邀他回來。可是這麼多家人,為什麼她會在倒數計時的熱鬧廣場上,獨自哭泣?
再看她,不管看幾次,她都是像天使,還是個巧手師傅精雕細琢而成的珍品。她美的讓人驚艷,皮膚白皙剔透、吹彈可破,一雙翦水秋瞳猶如浸在水中的寶石,閃著動人光澤,長長的睫毛捲翹濃密,時不時洩露出來的純真,讓人心動。
這樣的女生,沒道理孤寂。
黎雨佩從口袋裡找出鑰匙,蔥百手指在銀色鑰匙上更顯柔美。
「你家裡有很多人?」他問。
她停下開鎖的動作,轉頭,視線對上他的,偏偏頭,勉強拉抬嘴角,搖頭說:「沒有,家裡只有阿菲。」
「阿菲是誰?」他問。
「是我最好的朋友,它常陪我聊天,聽我說一大堆無聊的話,是個很有耐心的傢伙。」說起阿菲 ,她臉上浮起甜甜的笑容,像沾上蜂蜜的草莓,引誘著他,讓他想一口咬下。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帶他去跨年?」他悶了,沒道理地發悶。
「我怕人太多,一不小心把它弄丟。」她的阿菲很重要,失去爸媽和非凡,阿菲是她僅存的。
弄丟了。不會自己回來啊?除非那個阿菲智能不足。這些話,他還來不及說出口,她已經打開門進屋,很有家教地把長靴拖下,掛在靴架上。
他跟著進門,視線轉過一圈,沒看到人。
電燈是亮的,電視開著、CD開著,聲音弄得很響亮,乾淨冷清的屋裡,卻充斥著許多熱鬧聲音,一整個怪。
「你餓不餓?」她回頭問他。
「有一點。」
她給他找了一雙男用室內拖鞋,衝進廚房,獻寶似的把冰箱裡面的東西通通搬出來,擺到客廳桌上。水果飲料、零食、中食西食……滿滿的一桌。
「我可不可以把電視關掉?」
他正式踏進屋裡,這層公寓還算大,裝潢大方簡單,有客廳、廚房、書房和一間大大的主臥室,對於單身女子而言這樣的房子是大了點。
「哦。」她急忙用遙控器把電視關掉。「對不起,我只是很害怕安靜。」
又是說不上口的為什麼,她說「害怕安靜」是的表情,讓他的心胡亂抽搐,他坐進沙發裡,假裝沒發現自己的不對勁。
拿下圍巾,是她給的那條,白色和他的衣服不相稱,但是他隨手圍了,而且連續「隨手」了好幾天。
「吃點東西吧。」
黎雨佩坐在白色地毯上,把食物盒一個個打開來,裡面全是大牌名廚的精心傑作,只要微波一下就能吃。
他看著百色的桌子、白色食器,白色女孩坐在白色地毯上,她對白色似乎有特殊偏愛?
「怎麼了,都不喜歡?那你喜歡吃什麼?我馬上打電話叫人送來。」
她跪爬到電話邊,把一本名片簿交給他。
說是名片簿也不盡然,那是用電腦打出來的外送食鋪,有電話、餐點,最有趣的是那些餐點下面,用注音符號拼著它們的英文名字,製作這本名片簿的人相當用心。
是那個阿菲弄的嗎?不爽掠過他心頭。
「要不要請你的朋友一起來吃呢?」他問。
「誰?」她疑惑問。
「阿菲。」
黎雨佩恍然大悟,笑得眉眼瞇瞇。「你說阿菲啊。」
她起身,回房間,把躺在床上的加菲貓抱起來,走回客廳。
「阿菲,見見我們的新朋友。」
他看見阿菲那刻,啼笑皆非。
那是一隻年代久遠卻整理得很好的加菲貓玩偶,第一次碰到她時,她就是抱著它。
她拉起加菲貓的胖手,對著他搖一搖。「哈羅,你好,我叫做阿菲,今年十五歲,是黎雨佩最親密的好朋友,我知道她所有的心事哦,請問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