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不語,他不勉強。
還是沒有辦法愛他吧?阿浪想。她那位「哥哥」對她的影響,比他所能理解的更大。
黎雨佩笑著轉移話題,「餓不餓?」
「有一點。」
「吃牛排,最貴的那家。」她指指街角,他們已經不止一次聽說那家牛排店出奇的貴。
「你有錢?」他斜眼瞄她。
「有,我是名媛貴婦呢。」她指指自己全身上下的名牌。
「好吧,我們去吃。」
十五分鐘後,他們桌上各擺了一盤沙拉,黎雨佩吃一口,眼睛睜得老大。「我被坑了,他的沙拉沒你做的好吃。」
「現在知道,包養我有多划算了?」他的口氣誇張,輕鬆放大、快樂加碼,他們都盡全力讓自己看起來很高興。
「他烤的麵包也沒你做的好吃。」她張大嘴巴,啃了一大口。
「麵包是在超市買的。」阿浪實話實說,不居功。
「是你抹了果醬和乳酪。」黎雨佩舔舔乳酪,又皺臉說:「這個也沒你做的好吃。」
「果醬和乳酪也是超市買的。」
「那……」她喝了一口水,把話憋在嘴裡。
「怎樣?你要說我煮的水也比他們的好喝?」他嘲笑她。
「不對,我要說你的手有魔法,被你沒過的東西,都會變成好的。」
「這樣啊……」
「對,是這樣。」
他二話不說,抬起手,摸摸她的頭。
「現在我把你的頭腦變好了,以後談戀愛的時候要看清楚,不要在馬路旁邊隨便撿個男人,就帶回家。」
黎雨佩差點掉淚,猛搖頭,把眼淚甩出門,又點頭,「不會了,我發誓,再也再也不到處撿男人。」
不談戀愛、不愛男生,即使在熱鬧的世界裡,發現自己只有一個人,即使在下著雪的冬天也冷得發抖,她發誓,她黎雨佩再也不去尋找一個溫暖的慰藉。
「我走了以後,你會讓自己幸福嗎?」阿浪眼底有著濃濃的憂鬱。
「會。」她說謊,說得理直氣壯,好像說謊才是對的,而真心是壞東西。
「會想我嗎?」
「會,但是我的腦袋很壞,頂多想個兩三個星期,然後就忘記你,繼續開開心心過日子。」她又說謊,她要把謊話說得很真,真到讓阿浪轉過身後,不為她的愚蠢操半點心。
他深吸氣。「這樣很好,不要讓自己辛苦太久、不要太替別人著想,偶爾,要學會自私。」
「不管別人的眼光,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要記住,沒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
「好,我記住了。」
牛排端上來,他們只看了一眼,他問她,「我們回去,我給你做炒飯吃,好不好?」
「好,我們去逛超市買食材。」
「可以,我們買很多,把冰箱塞滿滿。」
「好,把冰箱塞滿滿……」
然後,她的心也會塞滿滿,她的腦子也會塞滿滿,滿滿的阿浪,在他離去了之後,她再慢慢地、一點一點消化。
於是,他們推開貴得嚇人的牛排,付掉五百多塊美金,手牽手上超市,在回家享受一盤用魔手變出來的、好吃到不行的炒飯。
他們一直說話,一直對彼此笑了又笑,他們不留半點空檔,他們要把對方的心情填滿滿。
這天晚上,他們瘋狂做愛,在彼此身上尋找溫暖,知道天濛濛亮起,才迷迷糊糊入睡。
第6章(2)
第二天,阿浪醒來沒有叫她,輕手輕腳整理好自己後,站在床邊看她。他知道她醒了,但雙眼緊閉,也許是閉得太用力,眼皮微微發抖。
糟糕,她連假裝都不擅長,這種人出社會很吃虧的,但願那個「哥哥」能繼續養她『繼續替她解決難題。
要撕破她的偽裝,把她叫醒嗎?不,他不想看見她的眼淚,她的淚水熱熱的,會燙傷他的心。
不知不覺間,他再也不覺得她的愛哭三部曲很可愛了,她哭得鼻頭紅、眼睛紅的模樣,會讓他的心臟不舒服,不吞兩顆普拿疼止不了痛楚,他痛恨吃藥,只好不製造機會讓她的淚水狂飆。
他一直在等她說「我愛你」,可是她一次都不說,在「愛哥哥」這件事上,她表現得很執著。經驗教會他,愛情這種東西不能勉強,因此他不勉強符昀也不勉強黎雨佩。
他決定讓她保有自己的堅持。彎下腰,他把脖子上的銀質十字架解下,輕手輕腳地幫她戴上。
傻女孩,不要浪費太多時間固執,不要讓幸福一次次從手中溜走,不要教淚水奪眶而出,要學會笑著面對人生。
他對她的牽掛太多,到最終,他還是當不來壞男人。
轉身,阿浪大步走出公寓,離開另一個他喜歡、卻不愛他的女人。
門「叩」的一聲,關起來,黎雨佩睜開眼睛迅速跳下床。
來不及穿上衣服,她抓住被子裹住身體,衝到窗戶邊。
她在心底默數計時,一秒、十秒、三十秒……她終於看見他了,看見他帥氣的背影,看見他走出公寓大門、走出她的世界。
他停下腳步,轉頭向上仰望,她下意識的躲入窗簾後面,用力咬住棉被一角,任淚水在頰邊奔騰。
她知道……他的視線停留在窗戶上很久,才伸手招來計程車。拉開窗簾,她看見他開門、關門,計程車開走了,她終於徹底失去他……
黎雨佩的手緊捏十字架,用力過深,十字架深深陷入肉裡。她手不痛,因為心太傷……
再見,親愛的阿浪,再見,她無緣的愛情。
這一刻,在失去阿浪的房間裡,黎雨佩終於親口對自己承認,她好愛阿浪。
二○○八年七月二十五日
阿浪買的菜在冰箱裡面爛掉了,阿浪煮的開水喝光了,阿浪的衣服亂七八糟地躺在床上,而專屬於他的味道……漸漸淡掉……
黎雨佩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開口說話,她就是累,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非凡哥哥打過很多通電話來,她不想接、也不想回,她只想一個人安靜地想念阿浪。
他還好嗎?回到親人身邊了嗎?有沒有笑著陪小昀走過紅毯,有沒有被那個很會說服人的阿揚說服,乖乖上醫院讓醫生替他治療?
世界上有很多奇跡的,說不定奇跡出現,阿浪的病就好起來了,不生病的阿浪繼續當他的強人精英,繼續賺很多錢,不必再讓女生包養。
她一面想、一面哭,隨便淚水在她臉上畫畫。
阿浪不會死……她騙自己,騙過兩千次以後,她就會認真相信,阿浪不會死。
只要他不死就好了,不留在她身邊沒關係,只要他不死,她不介意忍受孤寂,真的,她真的這樣想,不騙人。
黎雨佩每天做同樣的事,她抱著阿菲,去買一杯熱咖啡,走到和阿浪初見面的公園,再繞到時代廣場。
公園很溫暖,沒有人需要她的長圍巾;不跨年的時代廣場,沒有讀秒的熱鬧人群,她怎麼都找不到阿浪溫暖的懷抱……買和阿浪一起買過的菜,回家後,往地上一拋,任由它們在袋子裡腐敗。
但腐敗的不只是她買回來的菜,還有她的身體、她的心,也隨著那角落裡的菜葉,慢慢地腐敗。
好怪,明明是熱得飆汗的夏季,她卻冷得想穿毛線衣;好怪,明明是只有她自己的空間,她確老師聽見阿浪的笑聲;好怪,對於被拋棄已經很有經驗的她,怎麼這回會這麼痛不欲生?
她不懂,真的不懂。
離開非凡哥哥,她只是害怕,害怕孤單,害怕寂寞,害怕一個人的生活會讓自己手足無措。
可是阿浪一走,她居然不再害怕了。因為他離開,連同她的心一併帶走,沒有心的人怎會怕?
她不怕孤獨、不怕寂寞,不怕沒人跟她說話、不怕白色牆壁反射出冷清孤寂,她再也再也不害怕,不怕在一個人呢的空間裡生活。
這樣很好啊,她應該歡欣鼓舞,大聲嚷嚷——我的二十萬花得好有價值,我學會了勇氣。
但她喊不出口,因為沒有心、沒有害怕,她臉痛哭都沒有感覺,不快樂、不喜悅、不痛、不傷,所有的情緒彷彿隔了一層透明薄膜,侵襲不了她。
電話響起,答錄機回應——
哥,是你嗎?當然是你,不會有別人打電話來了,我現在不在家,你留話吧,等我回來再給你打電話。嗶……
「雨佩,你去哪裡?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我給你兩個鐘頭,兩個鐘頭內你再不打電話回台灣,我就飛到美國把你抓回來。」
電話掛掉了,她垂下頭,一串淚水落在阿菲的臉上。
她起身,走到鏡子前,把頭髮梳得又直又亮,在耳邊幫了兩條辮子,再用髮夾把劉海固定在額邊,阿浪都是這樣梳的。
她對自己微笑。
換下睡衣,從衣櫃裡面找衣服,卻找不到一件乾淨衣物,這些都穿過了,還沒送洗。
沒關係,她在地毯上翻番挑挑,找出一件阿浪的T恤,他的衣服很長,套在她身上她可以去演歌仔戲。但她不在意,搭上穿幾百次都不會髒的牛仔褲,抱著阿菲走出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