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小閒瞧著這對夫妻一來一往都帶著只能意會、不必言傳的默契,悄悄捏著安娘子的手,衷心替她高興,「嫂子這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安娘子覷了安頤一眼,「可不是嗎,他同我說以後要留下來,不走了。」
「那太好了。」
「俊哥兒聽見了直哭。」見到了名為父親的人,除了一開始因陌生而有些排拒,但很快就爬上父親的大腿,摟著他的臂彎,坐著不下來了。
「有說為什麼這麼久都沒遞消息回來,讓你盼星星盼月亮的原因嗎?」她有一堆的疑問想知道。
「他在沙場上傷了臉,以為我會因此嫌棄他,我與他夫妻多久了,他以為我是那等淺薄的婦人嗎?實在叫我生氣!」
「這不是把嫂子放在心底才會這般忐忑猶豫,這會兒人回來了,什麼事就都過了,你就原諒他吧。」
「原諒,還早得很!」輕哼,但其實其中又有多少火氣。
兩個喝茶的男人聽見了女人的動靜,紫鄖的目光閃了閃,安頤則是一臉心虛。
「你娘子所言屬實?」
「這些年我對不起他們母子,如今戰事已了,屬下自請解甲歸田,留在家鄉好好照顧妻兒還有小弟,盡為人夫和人父的職責,望公子允許。」安頤挺胸起身,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單膝跪了下去。
兩個在旁講悄悄話的女人見狀,話說不下去了,安娘子也慌忙起身,跟著丈夫跪了下去。
「有話起來說,不用多禮。」
「謝公子。」安頤口中稱謝,也扶著妻子起身。
「安先生既然要留在寡婦村不走了,不如幫著嫂子一塊打理館子可好?夫妻雙劍合璧,無往不利。」
魚小閒的話逗笑了屋子裡的人。
「打打算盤管帳,我沒問題。」夫妻倆昨兒也聊了許多,他從安娘子口中知道不少魚小閒的事。
「我是怕大材小用了,安先生可別介意。」
「怎麼會,我還要多謝夫人給我這機會。」安頤說得真摯,「也謝謝夫人照顧著我的家人。」
她高興的拍手,「說什麼謝,我和嫂子可是姊妹,中午不如來吃鍋好了,把孩子們都帶來,一來給安先生接風,二來慶祝你們夫妻團聚,三來,趁機會打打牙祭,大家樂一樂。」
「又讓妹子破費,怎麼能呢。」安娘子於心不安。
男人都在這,她沒機會問魚小閒知不知道自己丈夫的身份來路,身份揭穿後,他還會留在寡婦村這小地方嗎?
但始終找不到時機,抱著一個又一個疑問,安娘子和安頤回家了。
第十二章 決定去西北(1)
「咱們把五花馬開到西北去,你覺得如何?」紫鄖望著已經冷掉的早飯,眼底有一簇火花。
「有你當我的後盾,把館子開到西北去,應該不成問題。」她想把冷了的菜拿去溫熱,一臉笑嘻嘻的,見安娘子能一家團圓很替他們高興。「當然嘍,如果皇朝的東南西北都能開上我們的鋪子,到時候腰纏萬貫,想往哪走就往哪走,多威風!」
「那你願意跟我回西北嗎?」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她垂下頭,手裡的動作停滯了下來。
「你知道我早晚得回去。」他也不拐彎了,單刀直入的要求她的答案,不,不需要答案,只要她點個頭就成了。
她眼裡有他看不明白的東西,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卻讓他有種心臟都要被凍結起來的錯覺。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別的不說,單就家世門第便是重大障礙,我曾經想過,也許我們根本不是什麼夫妻,你那樣的身份、那樣的地位,說什麼也不可能娶我這樣門第低微的妻子,十四郎你說是不是?」
她也曾對兩人這樁「婚姻」懷疑過,但是那時候她還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又病成那樣,加上又未否認她以為彼此是夫妻的猜測,但對她的態度一開始真的談不上和平,便以為自己就是個用來沖喜的老婆,這「喜」要衝不成她會有什麼下場,她那時剛穿過來沒想那麼多,只是無可無不可的和他過起了日子。
「我只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西北?」他堅持著,神情有股執拗,眉毛豎了起來,面色如霜。
「我不能。」
「理由,給我能說服我的理由!」紫鄖瞪著她,哼笑了幾聲,滿身的冰霜跟暴風雪沒兩樣。
這樣的他很駭人,以前他雖不好親近,卻也不似現下這般冷酷暴躁。
看起來不給他理由,他是不打算放過她了。
「我不做人家的妾。」她如是說,掐著的指節都被自己捋白了。
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這麼簡單的道理就連窮困如寡婦村的姑娘們都深以為然,她沒道理不明白。
「妾?」他嗤聲,像是聽到多麼可笑又荒謬的話,「你哪只耳朵聽到我要把你抬進房裡為妾的?」
「你那麼矜貴的地位,難道能夠承諾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一輩子只愛我一個人?」再來,像他這樣高高在上、被人仰望的男人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嗎?
不願為妾,不願與他同去西北,不願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說穿了,是因為她的自私。
她太知道門當戶對的重要,連在愛情至上的現代,門當戶對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了,何況在門第觀念根深蒂固的古代。
紫鄖的喉嚨上下滾了滾,啞然,被她的說詞震懾得怔住了。
這是女子能說的話嗎?從來只有善妒的女子才會這般,她的腦子裡都是些什麼?
不,就因為他知道她不一樣,才喜歡上她不是嗎?
就因為她特別。
他差點忘了一點,她不是他這個世界的人。
她說過,她那世界一夫只能有一妻,想要娶三個、四個妻子也可以,一定要先和離了,放對方自由,才能再娶。
紫鄖的眼睛倏地瞇起,死死盯著魚小閒。
魚小閒只覺得渾身冰冷,粗糙的手握得死緊。不說別的,就她這雙手,怕是連大戶人家的丫鬟都要比她細緻白嫩,誰瞧得起她?誰瞧得上她?
更讓她舉棋不定的是,她知道,饒是她如何的知書達禮,她到了王府也只會被說成挾恩圖報,藉此攀附上王府的女人。
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她一向看得很明白,她只是認清自己的本分,一旦認清現狀,不去期望不該屬於自己的,這日子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撿來的這輩子,她沒想過要飛上枝頭做鳳凰。
別忘了鳳凰浴火才得以重生,沒有浴火之前就只是一隻不起眼的鳥,如果這隻鳥可以自由自在的唱歌跳舞,做鳳凰這件事到底對它有什麼致命的吸引力,讓它非要撲火不可?
是無從選擇的不得不吧。
說到底她是對他沒信心還是對他愛得不夠多?她還真不知道。
她愛他,覺得這個男人很好,好在人長得好看,好在從來不看任何一個女人一眼,好在家裡只有她一個太太,丈夫沒有別人分享,好在他是她一個人的。
很自私的「好」法對不對?
對啊,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
她不明白自己在這古代那麼久了,為什麼這裡的封建思想沒有把她洗滌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古代女人,譬如男人是天,是一切,要臣服,譬如女人被男人看去了一塊肌膚,就得賴給那個男人之類的可笑觀念?
符合隨便一樣,女人就得認命的跟著這男人,無論對自己好壞,都要無怨無悔。壞就壞在她沒有一生下來就被告知這種觀念,她過去接受的教育不是那樣的。
她站在天秤的兩端,矛盾極了。
是的,是他那明擺著的高貴身份,令她卻步。
王爺,那是什麼?皇室宗親,王爵,比公爵還要大的王,僅次於一國君王,她一想就覺得心底慌,那雖然是無數女子渴望的,但不是她的理想。
她不求大富大貴,男人的相貌不是她最看重的條件,重要的是心裡要有她,兩人可以平平順順、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
「你離了我,如何面對外人的口舌,如何活下去?」他動怒了,「那些唾沫星子就可以把你淹死,你離了我,這輩子算是毀了,休想再嫁給任何人!」
她不是最喜歡銀子?見到錢眼睛總會閃閃發亮,他呢,要什麼沒有,銀子只有多沒有少,他就是一個閃亮亮的大金庫,跟著他起碼吃穿不愁,就算她一輩子不動一根手指都能過得舒心順暢;他不是販夫走卒,不是尋常門戶子弟,女人,俯拾皆是,要不要,這根本不是問題,可他的自尊、他的傲慢,來到她面前,卻成了一文不值的灰燼。
「我沒有再嫁的打算,這不勞你擔心,你知道我骨子裡不是這裡的人,我不在乎這個,真要禁受不住閒言碎語,天大地大,我有銀子傍身,我有一技之長,哪裡去不得?至於我的活路,以前的活路怎麼走出來的,往後就怎麼走下去,活一天算一天。」
「連後路都盤算好了,真是天大的膽子,好大的本事!」他冷眼看著魚小閒,恨恨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