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六百兩?」她喉頭一哽,他讓她心軟又淚濕。
要不是走投無路,誰會去當鋪?
沒聽過「鼠吃蟲咬,光板沒毛」的當鋪伎倆?那個看起來價值不斐的玉雕起碼有上千兩的價值,就當了六百兩,真的是坑人。
「嗯。」他沒說的是,死當才有六百兩的價錢,若是活當還不值。
「那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她知道他有多看重它,以前甚至不讓她碰上一下。
「放著就只是一塊石頭,能派上用場,就有它的價值了。」那念想放在心裡,想必給他的人不會介懷。
「往後鋪子賺錢,我一定要把它贖回來。」
「嗯,往後贖回來就是了。」他本來是想看她高興的表情,卻不意看見她的淚,他從來就懶得去想和女人有關的事情,更沒想過會去哄女人。
可如今他在心底喟歎,你啊你,只有你讓我想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走向魚小閒,用指腹抹去她的淚痕,將她攬進了懷裡。
第十章 瀲灩同匣(1)
鋪子開張前一天,平常比公雞還要早起的包銀子,竟然不見蹤影。
「這丫頭是睡過頭了嗎?」安娘子探了幾次頭,不禁這麼猜。
畢竟是個在抽長個子的孩子,會睡晚了也不是多麼奇怪的事情。
但是卯時過了,辰時也過了,就算睡過頭再爬起床,拖拖拉拉的來到田家,時間也綽綽有餘。
魚小閒相信包銀子不是那種會隨意缺工,有事又不讓人過來知會一聲的人。
她放下手邊的活兒往外走。
「妹子,你這是要去哪?」
「銀子家。」
「我也去,那包老三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脾氣壞得要命,沒有人受得了,我跟你去瞅瞅。」安娘子可不敢放魚小閒一個人去包家,隨即放下自己手邊的工作,擦了手也跟著出門了。
包老三的家在村尾,越往這裡走,環境越見髒亂,屋子有一半是坍的,豬圈廁所挨著房子,舊物家什,農具鍋盆堆在外面的灶間。
兩人還未靠近,就聽見包銀子的嗚咽聲,「爹、爹……您就饒了我,銀子下回不敢了……」
「下次,還有下次,你這膽大包天的臭丫頭,居然背著我藏銀子,沒錢給我打酒,有餘錢藏私房,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女!」
「別打、別打了……好疼啊!」
魚小閒和安娘子聽出來那是包銀子哭泣夾雜呻吟的聲音。
魚小閒連忙提著裙子,腳下生風的衝進屋裡。
只見一個男人坐在炕上,胳膊揮舞著一根已經抽毛的籐條,可見使用的頻率很高,包銀子跪在地上,任那籐條往她身上抽打,身上薄薄的棉衣已經被抽破,掉出棉絮,她痛得簌簌發抖卻連一步也不敢閃開,只能像蝦米般蜷縮成一團任人毒打。
魚小閒那個氣,簡直可以比擬火山噴發。
「你給我住手!」
明知道不管是哪個年代,父母管教子女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叫她眼睜睜看著並袖手不管,她做不到!這根本是往死裡打,哪裡是教訓孩子?!
「哪來的臭婆娘,我管教孩子你管得著?!」陰惻惻的沙啞嗓子,一臉大鬍子的男人看似魁梧,卻因為長年臥床,肌肉鬆弛得可以,但是對他來說要教訓一個孩子,還是輕而易舉。
縮在地上的包銀子蓬著頭抬起臉來,淚眼迷濛裡看清楚魚小閒的臉,她戰戰兢兢的說:「太太……」
「你這傻的,他打你你不會跑嗎?」魚小閒叉腰,昂著頭,雙眼噴火。
「她敢跑?看我不整死她才怪!」包老三把籐條往地上一扔,磨著牙。
安娘子搖著頭,看不過去的將包銀子扶起來,小女孩像找到避風港,一頭鑽進了她的懷裡。
安娘子緊緊握住她發涼又發顫的小手,這該死的臭男人!
魚小閒看著包銀子被安娘子帶開,冷哼一聲就開罵了,「你真威風,整死銀子我贊成,她一死,我看你吃喝拉撒要靠誰?當人家爹的很威風嗎?銀子可不是你的財產,你能活到今天,還有那把力氣揍她,活該銀子太孝敬你,把你伺候得太好,活該她今天要挨你的打。」
和包銀子相處這段日子,她知道她是個近乎愚孝的孩子,料理包老三的三餐不說,他要一個心情不遂,她就會倒大霉。
她原來也不想插手人家的家務事,但是連累到她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她東一句活該,西一句活該,把包老三罵得狗血淋頭!
說到底包老三這輩子除了爹娘敢給他排頭吃,還沒哪個女人敢這樣指著他的鼻子罵,一下有些懵了。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跑到我家來大吼大叫?沒臉沒皮的女人!」回過神來,和一個女人吵架顯然也不是他的強項,他腦袋轉了半天,氣得腦袋突突的疼,只能蹦出這句話來。
「我是東西,就你不是個東西。」她涼涼的頂回去。
自從來到這裡,她魚小閒還沒有跟人吵過架,雖然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至少人緣普普,沒想到讓她破例,開口國罵連飆的是個連床也下不了的男人。
無妨,凡事總有第一回。
「你……」包老三再遲鈍也明白人家說的可是反話,倒著罵他不是個東西了。「我打罵自己的閨女關你屁事!倒是你家男人該來把你帶回去,好好管教管教才不會淨出來丟人現眼!」
「我有沒有丟人現眼,是我夫君說了算,你是個男人你就給我下床幹活賺錢去,別不要臉的覬覦自己閨女的一點私房,那可是她每天辛辛苦苦,天不亮就去幫我幹活得到的報酬,你好意思拿去打酒喝?你呢,男子漢大丈夫,不過少了一條腿,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你嗎?老婆跑就跑了又怎樣,你好端端的雙手和另外一條腿呢?包老三,好好珍惜眼前人才是!」
包老三被魚小閒這番話給砸昏頭了,她說珍惜眼前人嗎?看著躲在安娘子懷裡瘦巴巴的,眼中只有畏懼的女兒,再看看變成四不像的自己,他……到底都做了什麼?
他不吭聲,卻也沒阻止魚小閒把包銀子帶走。
「我爹……」包銀子仍然不放心的頻頻回頭。
「讓他靜靜吧,你爹現下最需要的應該是安靜吧。」如果那男人還真有一絲憐惜自己的閨女,他就會思振作,若不然,就爛在那裡吧!
包銀子點頭贊成,「可是……」
「晚點你記得回來給他送飯就好了。」好吧,這般干預人家家務的自己太雞婆了,十四郎不會反對吧?
以前她做事從來沒考慮過田十四的想法,凡事自己做決定,怎麼一樁小事這會兒卻想到了他?不只這樣,自個兒想起他的頻率也越來越多,她這是怎麼著了?
魚小閒把包銀子帶回家,讓她梳洗,給她上藥,還給她梳了兩條可愛的辮子,綁上珠花,看她坐立不安,也沒理她,直到天暗了下來到用飯時間,魚小閒把食盒交給她帶回去,吩咐她,「如果你爹肯過來,告訴他我有活兒給他做。」端看他要不要而已。
事情一攸關她爹,包銀子整天不見神采的小臉忽地亮了起來,「太太,這是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明天鎮上的店要開幕,你可得早點來,我們有一整天要忙。」
「我曉得。」她像小狗似的點頭,一出院子,幾乎是小跑的出去,又一下子咚咚咚跑問來,一手扶著膝蓋微喘,「謝謝太太。」接著又咚咚咚的跑了。
唉,歸心似箭的孩子啊,她好像做了壞人。
「你做得很好。」一堵溫暖的氣息靠近她,手很自然的環上她的腰。
她僵了下,但隨即意識到靠近她的人是誰,鼻尖嗅到他熟悉的乾淨皂味,也慶幸自己腰際上那隻手除了輕輕攬著她以外沒有更進一步的不軌動作,遂安下心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逐漸培養出來的默契,彼此靠近或十指交握,甚至不經意的碰觸她都能欣然接受,或許跟他是自己丈夫這件事有很大的關係,她從一穿過來,兩人的關係就被定位在夫妻上頭,沒得選擇,即便心裡一剛開始不能接受,日子久了,發現他除了個性安靜,有些深不可測以外,平時她在灶上炒菜,他在灶下燒火,她做生意,他幫忙備料,倒也勤快。
除了幫襯家務,她小日子來的那幾天,他還會去張羅熱黑糖姜茶讓她喝下去,給她搓肚子;家裡的帳由她管,只給他零用,到了月底,他身上的錢原封不動交回來,他不煙不酒不賭不嫖,這種男人就算現代也沒幾個。
在古代待長了,她也看得出來就算在寡婦村這偏僻的鄉下小村子,男人還是動不動把妻子孩子當成對象,根深蒂固的封建禮法把這些人給燒壞了腦袋,他們要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守在家中相夫教子,這才算真正的美德,她拋頭露面去擺攤,她的所作所為,雖說一開始是為了掙一口飯吃,但容易落人口舌,被人指責品行不端。男人的容忍是建構在他的自以為是上面,可她的十四郎沒有說過半句她的不是,也從來不用那些框架箍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