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就目睹一幕慘況——他的父親掐住母親纖細的頸項,男孩很想衝上前救媽媽脫離魔掌,可是他好害怕好害怕,怕自己也會被爸爸抓住,猶豫之際,他發現媽媽已經動也不動的倒在沙發上奄奄一息。
後來,母親在送醫的途中便宣告死亡,父親坐牢時幾度自殺失敗獲救,最後卻因過度傷悲,在牢裡抑鬱而終。
男孩成了沒人要的孤兒,親戚們沒人想收養他,踢皮球似的互相推卸責任。願意接近他的,仍舊是鄰家女孩,小小圓圓的身軀是男孩的避風港……
忽然,已經死去的父親又出現在男孩面前,將男孩鎖在酒氣沖天的小空間裡,不斷逼他喝酒,身體實在承載不了太多酒液,於是從眼睛、鼻孔及耳朵噴灑出來,男孩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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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經奮力掙扎,滕洛的俊臉因痛苦而糾結,口中逸出無助的低號。
直到他霍然睜開眼,令他感到驚悚的恐怖畫面倏地消失,豆大的汗珠自額角滑落,他眼神空洞的盯著前方,待思緒一點一滴回到腦中,他才想起自己已經長大,那只是一場惡夢……
但也不是夢。
除了死去的父親復活,其餘的情節都是真實發生過,有時候,真實人生比夢還要教人驚恐。
那是一輩子揮之不去的烙印,逃離不了的陰暗深淵,一場永遠醒不了的惡夢。
滕洛撐起因深陷惡夢而耗損體力的虛軟身體,雙手插進汗濕的黑髮中,抱著頭陷入無聲的悲痛。
可能是晚上喝了一杯威士忌所引發的症狀之一,才又讓他夢到這些如地獄般的往事,深深凌遲著他的心。
兒時受虐的恐懼固然深植於心,親眼看著親生父親掐住母親脖子致死,他卻沒有出面制止的勇氣,他覺得自己是幫兇,他無法寬恕自己的罪行。
他不單單是殺人兇手的兒子,也沾染了滿身洗不去的罪惡……
兒時經歷過的傷害或接受到的善意,將會一輩子留在心底,成為永恆的印記,無法磨滅。
「過去了……已經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你不是唐子騏,你是滕洛……」他揪扯著發,瘖啞的嗓音痛苦又壓抑,反覆數次的呢喃。
經過一陣自我安撫後,滕洛的心神稍微趨於穩定,他下床,步出房間,想喝杯開水滋潤乾啞疼痛的喉嚨。
狠狠喝下半壺水,滕洛才終於感到止了渴,不再口乾舌燥。
他看向牆上的鐘,時間剛過凌晨一點。
他剛從惡夢中抽離,心有餘悸,根本了無睡意。
滕洛沒有回房,而是緩步移向客廳。
意外的,客廳的燈還亮著,茶几上紅色烤漆的嶄新筆記型電腦,仍然開啟並運作著,然而操作者卻歪斜地窩坐在地上,枕著沙發,呈現熟睡狀態。
滕洛來到桌前,居高臨下的凝望她露出的半張臉龐,是那麼寧靜美好,仍像孩子似的,散發著不懂人間險惡的純真,奇異地驅散他惡夢後縈繞於心的厚重陰霾,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清朗。
剛剛夢裡的牛皮糖女孩,經過歲月的洗禮,甜美的外型以及修長纖瘦的體態,和兒時圓滾滾的模樣大相逕庭,但個性卻沒有太大改變。
「夢娣……」他俯身,情不自禁的伸手拂過她的頰畔,柔嫩的肌膚依舊是孩提時期的觸感,令他貪戀,沉痛的心被救贖了。
他的眼神溫柔,動作輕而緩的撩開她垂落的細柔髮絲,卻還是驚動了睡眠中的人兒。
夢娣敏感地嚶嚀一聲,隨後掀開惺忪睡眼。
滕洛慌張的收手,狼狽退開,別過臉掩飾他的尷尬無措。
夢娣眨了眨長睫,慢吞吞地坐直身子,望著他頎長的背影,直到混沌的腦袋恢復運轉,她才懶洋洋的開口。「滕先生?剛才……」睜眼時,她瞥見他伸出手,大概發現她醒來,所以很快縮回去。
「不要在客廳睡覺。」滕洛嗓音低啞,打斷她的疑問。
「喔,只是不小心睡著了。」夢娣揉揉眼睛,咕噥道。
他本該冷漠的撇下她,保持兩人的距離,但現在的他不想獨處,不想任憑巨大的悲傷驚惶將他吞噬。
滕洛駐足在原地,卻找不到理由停留,他黯下眼眸,把所有孤獨哀傷都往肚裡吞,他一向習慣獨自承受的。
「膝先生,你的身體好點了嗎?」夢娣忽然問起。她忘不了晚間他顯得慘澹的臉色,讓他看起來有些異常。
滕洛猛然一震,回頭看她,眸光閃過訝異,喉頭竟微微哽咽住。
夢娣不曉得為何他的眼睛看起來如此憂傷,勾動她的惻隱之心。「你……不快樂嗎?」她細聲問。
雖說她認識他的時間不長,正面接觸的機會也不多,但沒有一次看見他在笑、沒有一次看見過他眼裡的熱度或正面情緒,總是繃著嘴角,凹陷的眉心似被重重心事壓垮,縱使他長得很好看,也沒人敢親近吧?
滕洛的眼眶一陣酸楚,他嚥下喉中的硬塊,不答反問:「這世上有什麼值得快樂的?」
夢娣擰起秀眉,被他晦澀否定的口氣,挑起了慍怒的情緒。他怎能幸運擁有一切卻又批判世界?「活著很快樂、達成夢想很快樂、被朋友瞭解珍惜也很快樂……像你,有很好的生活、很疼愛你的母親,也是很幸福很快樂的恩賜。」她認真地舉證,要證明快樂唾手可得,絕非高不可攀。
滕洛無法被說服,他只覺得生命荒謬可笑,他深深厭惡自己。「你快樂嗎?」
她後來的生活並不算好,經濟壓力讓她非常辛苦,她勢必也有怨言,身負重擔的天使,還能快樂飛舞嗎?
「嗯——」夢娣拉長尾音,偏著頭思索。「托你的福,我才能住在這麼漂亮的房子,用少少的租金擁有大大的空間,我覺得很快樂;有目標、四肢健全,並且正走在通往夢想的道路上,也很快樂;還有,你願意跟我多講幾句話,這一點,也值得開心。」她揚起嘴角,說得很篤定。
滕洛定定望著她,明白她每句話都出自真心,毫不矯情。
他很羨慕她,開朗、不做作,擁有快樂的能力——這都是他缺乏或已喪失的。
她一一詳答他的問題,她可不會讓他矇混過去。「輪到滕先生回答我了吧?」雖然以她的瞭解,他不配合的機率很大。
「滕洛。」他糾正她的稱呼。「叫我滕洛。」他釋出善意,嘗試著不讓彼此太過生疏,即使兩人的隔閡是他刻意造成的。
夢娣愣了一下,消化他突如其來的「命令」後,又重新發問:「你不快樂嗎?沒有任何讓你快樂的事嗎?」
他的視線離不開她,那雙瑩亮的大眼,閃耀出迷人的光采。「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覺快樂。」半晌,他幽幽地吐露真心話。
他第一次試著談論自己,可能因為對象是她,可能是惡夢侵襲擊潰他的心防,讓他變得軟弱。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狠狠撼動她的心臟,過大的衝擊力道,致使她的心口有一些疼痛。
他的不快樂,源自於他感覺不到快樂。
聽起來很抽像、很不可思議,但他看起來很哀傷困擾,不像隨口胡讚的玩笑,況且他也不是那種會說笑的類型,否則他就不會這麼鬱鬱寡歡了。
夢娣抿著唇,專心地想了片刻。「會是憂鬱症嗎?要不要找精神科醫生談談?他們能給你專業的建議與解決之道。」
不懂快樂,只感受到負面情緒,是多麼殘忍的狀況,她無法揣想。
滕洛悶不吭聲,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還能活著?
夢娣垂下眼,忽然覺得之前不知情的自己,言語和態度都太過莽撞,無形間或許又帶給他更多快樂不起來的理由,心裡有了愧疚。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緩緩凝眾,應該有什麼事,是她能為他做的……至少,以後她不會再對他不假辭色。
「對了,謝謝你買新電腦『借』我。」她揚起的笑顏,彷彿綻放的花朵。
「你謝過了。」滕洛的聲調沒有起伏。「電腦是給你的,不是借。」他輕描淡寫的澄清。
「我沒道理收你的東西。」夢娣直視他。「故意把房子租給我、威脅我不能去打工,給我無上限的副卡,以及無條件送我電腦,一定有驅使你做這些事的原因!跟你一開始在意我的天使項煉有關?」她想這問題想了很久,實在很難不在意。
滕洛的眉峰輕微的抽動了下。
「你認識唐子騏嗎?你跟他是什麼關係?」夢娣陡地站起來,走向前捉住他的手臂,迫切的追問。「他跟你提過項煉的事?他現在在哪裡?」她難掩激動。
滕洛皺起眉,抬起手想推開她,又頹然放下。「我不認識,更沒見過他。」他的語氣僵硬。
夢娣沒有鬆手,更進一步剖析。「你很在意我的項煉,還確認過項煉的來源,你不可能無緣無故關注一條毫不起眼的項煉,你一定知道些什麼,對不對?請你告訴我。」到最後,她幾近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