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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月嵐

  「你想得美!以為說出這種話,我就會窩在你懷裡哭嗎?我告訴你,我可是流火國地位最高的女王,我想哭,誰能攔我?父王逝世後,我不管哭得多大聲,都沒人敢吭上半聲!」流葉音氣呼呼地爆吼道。「我才不是那些一擔起王家身份,就要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木頭人!我可是流火國最偉大的女王,有什麼事,都是我說了算數!」

  啐!不過是哭上一場而已,以為她沒試過嗎?她哭的可多次了!

  她的叫嚷沒讓律景鳩羅退卻,反倒是搖頭以對。

  「我不是要你窩在我懷裡哭,更不是要佔你便宜。」

  這女王還真能想,難道她沒想過,他真想佔她便宜,早趁著她全身酸軟無力時霸王硬上弓了,還需等到她主動獻身嗎?

  「那你有什麼企圖?」流葉音毫不客氣地質問著。

  「一個人哭得再久、再大聲,只要無法放下傷心事,心情都無法平撫,就像孩童的哭鬧,是為了引來大人安撫一樣,所以只是哭,那一點用都沒有。」律景鳩羅細細地瞧著流葉音,從她那張過分逞強的嬌艷容顏裡,他能猜想得到,當年她失去她的父王時,哭得有多麼任性。

  「我想……當年你必然哭得聲嘶力竭,可心情依舊沒能平靜吧?因為依你的身份地位,想必週遭會有眾多侍女圍繞著你,要你節哀,不要難過,或是一群臣子苦口婆心地勸誡,要你堅強,擔起女王之位,卻沒人能夠給你這個才剛失去父王的公主一點值得容許的溫情。」律景鳩羅軟著聲調續道。

  正是因為如此,數年來,流葉音八成一直活在傷痛之中,一切只為了當初那道傷口,並未曾隨著時間消去。

  「你……」流葉音很不想承認,可是沒錯,律景鳩羅說對了。

  「又或許……你是認為,沒人能夠瞭解你失去你父王的悲傷吧?」他再度吐露猜測,換來的是流葉音微顫的唇。

  是了,她曾為失去父王而哭泣,既難過,又生氣,所以她哭。

  旁人們勸慰叮囑,什麼都來,為的是要她別再難過,可她就是不聽。

  為什麼她不能哭、不該難過?那些人沒有失去過至親,所以不懂她的感覺,她哭是因為她心痛啊!

  難道她會傻到沒事掉眼淚,想教自己哭瞎了眼嗎?

  「他們懂不懂,我不清楚,但我能告訴你,我懂。」律景鳩羅瞧著她益發難掩的外放情緒,平靜地續道。「我年少時,懷國尚未建立,我父親在一場護佑華京族的戰火中去世,他重傷去世前,還一再叮囑我,勢必要繼承他的遺志,保護華京族。」

  「所以……所以你……」咬著芳唇,流葉音發覺自己竟顫抖得說不出完整的話語來。

  「我們可像?」律景鳩羅露出略帶苦澀的笑意,「若你也覺得我能懂你,那不妨哭給我聽。」

  「我……你……」吸了吸鼻子,流葉音的聲調已是泣音,眼一眨,淚已跟著落下。

  「哭吧!」律景鳩羅拍拍她的臉頰,沒為她抹去眼淚,卻像是要將她眼眶裡刻意藏起的淚珠給逼出來。

  就這麼兩個字,流葉音終於再也忍不住,她蜷縮成一團,彷彿是要哭出血淚般地迸開洪亮的哭音,哭得連氣也喘不過來,哭得連咳帶嗆,拚命的,就只是像個十歲小娃,肆意地任由淚水爬滿她的臉龐,卻再也沒人能停住它。

  「別把自己縮在地上,別讓自己成為一個人。」律景鳩羅從容地拉起虛軟的她,讓自己的背貼上了她的背。

  「你哭吧!要哭多久……我都在你身後,你可以傷心難過,但不必害怕無助,我會在這裡,而你……哭過這一場後,你得靠自己重新站起來,越過這道疤痕往前走。」他明白,自己不能為她做任何事,唯一能給她的,就是帶著暖意的依靠。

  「父王……父王,我好想你……我恨奪走你性命的豐族!在這個世上,我最愛的就是你啊!你為什麼要丟下我……我根本不知道女王應該怎麼當啊!沒有了你……我該怎麼辦?我什麼都不知道啊……父王……」

  抱著自己瑟縮發抖,哭得幾近無力的身軀,律景鳩羅的溫暖寬背,無異是給了流葉音最好的依賴和慰藉,也讓自以為早就步出傷痛的她,終於不再擔憂任何事,只是盡情地吐露著一切原本深埋於心裡的憂傷、恐懼、畏縮,以及……無止盡的思念。

  第4章(1)

  雖然對著敵人吐苦水、傾訴心裡的煩惱,著實令人感到有些詭異,但偏偏律景鳩羅就是懂得流葉音的真正心聲,也確實能夠安撫她的情緒。

  她氣豐族害死父王,一般人只會教她要記得這個教訓,日後好復仇,再不然便是要她節哀順變。

  但律景鳩羅卻是安慰她,問她心裡是否有著突然失去至親的哀傷、孤單,以及恐懼。

  她有些訝異,卻也心口一震,因為這確實是她一直放不開仇恨的原因。

  她只是希望有人能像從前一樣,給予她宛如父王給她那般的安心感、陪伴的親暱滋味,因為她要的不是忍耐,亦非復仇。

  她成天口口聲聲嚷著要為父王完成遺願,才對得起父王,這點在流火國自然只會被視為孝親的表徵,誰也不會開口反對,但又有誰知道,這句話她喊得有多心虛?

  不,流火國上上下下從來沒人質疑過她,卻也讓她更加分不清自己心裡的吶喊,究竟是為了父王,還是為了她欺騙自己?

  而律景鳩羅卻是安撫般地問她,比起完成那個臨死遺願,她更在意的,是不是因為在臨死前,父王惦記的唯有家國大事,卻沒有她這個獨生女?

  如果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這點,那就表示,她並不在意復仇,她出兵為的不過是希望代父王完成遺願後,父王的心思就會重回她身上。

  聽著律景鳩羅這異於常人的說法,流葉音再一次被說服了。

  因為她的心裡,確實有那麼點怨懟,對於父王臨死前甚至沒有半句關懷她的話語,或是為她感到心疼的憐惜而感到心酸。

  而今……雖然這個心願已無法實現,因為即使她打敗懷國,父王也不會重回她身邊,讚美她是個乖巧的女兒,但是在未能釐清自己的真心前,除了復仇,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安撫自己慌亂的心。

  反覆的糾葛錯亂思緒,造就這一場戰事,可追根溯源,問題不過是因為她的寂寞、她的空虛與恐懼。

  她的女王身份令她無法坦然地吐露這些心情,也造成她期望的落空,至於她內心的衝突與矛盾,流火國內無人能懂。

  但是……律景鳩羅卻非空口說白話,他是確實地深入了她的內心……

  不管她堆砌多少聽來冠冕堂皇的好聽說詞,律景鳩羅總是不帶反駁、不帶勸誡,以極為安撫的話語,將她埋藏在心裡的痛苦挖掘出來,甚至為她裹傷包紮,給了她一個可以安心傾訴與得到憐惜的去處。

  所以,這可說是她頭一次有機會打從內心面對自己吧!

  拋去漂亮的安慰話與客套話,源源本本地正視自己的心情後,她發覺,父王去世雖已七年,但她卻是直到此刻,才有父王死去的實在感。

  甚至,她也明白自己的任性與妄為,究竟為的是什麼,那些心緒上的矛盾,又是從何而來。

  這感覺,就像是有人將她肩上的重擔挑走了一半,讓她這回大哭過後,真的能夠打從心裡放鬆下來。

  一邊感受著背後傳來的暖意,流葉音抹抹哭花的臉頰,揉揉哭紅的雙眸,哭聲漸歇,而暖意卻跟著竄上心頭。

  許是同病相憐的情境,讓流葉音對律景鳩羅多了分認同感,所以心裡也興起了一分親切之情。

  看來,律景鳩羅可不是個光會打仗的將軍,否則他哪會如此體貼她這個敵國的女王,甚至還安慰她?

  吸吸鼻子,流葉音縮著身子挨在律景鳩羅的背後,在被他安撫之後,她對他的成見似乎也跟著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對他的欣賞,以及純粹的傾慕之意。

  其實撇開打仗的敵我之分,她並不是真的討厭律景鳩羅,剛才會跟他大吵,都只是因為情緒難解,但如今少了那份糾纏不清的憂傷後,她卻是越來越喜歡這個華京戰神了。

  在流火國當了七年女王,她見過不少人品好,武藝也高明的男人,身邊不乏有人為她談親事,更有人大膽對她這個女王示好,希望能夠與她結親,好成為流火國的國王。

  可不論那些男人在流火國的地位如何,家世又有多高,外貌又有多英挺,她卻從來沒看上任何人。

  但此刻,這個僅是將寬背借給她,卻毫無半句好話,只是為她守護身後的男人,卻令她得到無比的輕鬆感、滿足感,讓她安心……

  這可說是過去從來沒人能帶給她的感覺。

  就連最瞭解她的堂兄流鐵竟,分明與律景鳩羅一樣是個大男人,心思也沒律景鳩羅這般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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