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媽也巴不得我嫁給你,以前動不動就在我耳邊嘮叨說你有多好有多好,講得我都受不了地問她:『到底我是你女兒還是他是你兒子!』她居然回我:『讓我考慮一下』現在兒子女兒都有了,我看她作夢都會笑!」
顧恆止想像著那畫面,哈哈大笑,接著俯下身來。「可惜還是有一個遺憾……」
「嗯?」
「差個小孫子。」他大掌輕輕撫上她的肚腹,那一下子貼上的熱度讓她渾身一顫,還來不及反應便聽他說:「結婚都快一年了,你也差不多該看清了吧?」
「我……」她一下子語窒。結婚以來,兩人不可能全無床第之事,只是多數時候他都會配合她的希望戴套,即便有時因過分激情而忘卻,她也從不忘記吃藥。
這一點,顧恆止一直看在眼底,但從沒多說。
婚姻對於女人來說,相當於長時間的賭博,就好像買了一隻股票,一開始好模好樣、穩定成長,但誰知道哪天金融風暴一來,又會變成什麼德行?
尤其沒生小孩還好,一有了孩子,要脫手便更多顧慮,困上加困。
現實中太多悲慘例子,即便他們婚前感情再濃再厚,婚後會是怎樣情況沒人料得到,這一年他們就是這樣,抱著一點不確定感,相互扶持磨合走來,兩個人生活並不會只有表面上看來的甜蜜,更多的是如何包容對方的缺點,吵架了也不能只有一方的堅持已見。
他明白徐洺芃總是比自己想得更多更細,所以人生細節,他尊重她,只是有時候當她不小心困住,就需要他來拉她一把……
難得花好月圓,現在,他想差不多是時候了。
他握了下她的手。「如果你真的不想生沒關係,我會跟我爸媽解釋,但若有一點想,最好早一點……」
「為什麼?」
「親愛的,你真的不懂嗎?」他眨了個眼,表情促狹。「你三十三歲了。」
「啊?」她先是一愣,繼而聯想到其中關連,好氣又好笑地踹了他一腳。「我三十三又怎了?你都三十四了!」敢暗示她老?不要命了?
「我只大了你半年……痛!而且男人到六十歲都還能生,你沒看到李敖?都幾歲了,還不是生了個能當他孫子的兒子……」
「好啊,那你滾到六十歲再去摸個孫子吧!」
「都沒兒子哪來的孫子?芃芃你這個邏輯不對……痛痛痛,我是真的擔心……哎呦,別打了……我是擔心我自己,我怕我當高齡爸爸跟兒子有代溝,行了吧?」
徐洺芃瞪他一眼,終於停下「攻勢」。「你開口閉口兒子的,老娘我要生女兒!」
「生兒子女兒都好,但你們要不要先生火?」
兩位媽媽捧著肉啊菜的出現,結束了小倆口這一回的鏖戰。她們相視一眼,一個生了兒子,一個生了女兒,締結連理,確實是男的女的都好,只要找到對的人,好好過上一輩子,對父母而言就是最安心不過的一件事了。
夫妻倆在母親面前出了糗,連忙乖乖弄炭生火,林好雲看了看情況,偷偷把女兒叫到一旁。「你肚子有消息了?」
徐洺芃臉頰一燙。「沒啦!」總不可能告訴母親,這一年他們其實都在避孕吧?
她覷見顧恆止,下意識按著自己的肚子。為這個男人生小孩……她不是不願意的,只是她才剛結婚,還在適應「妻子」的身份、和另一個人一起生活,就要她進階成為母親,她下意識害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適應那樣的變化?如果有了孩子……他們又會怎樣呢?
「媽,當年懷我的時候,你是怎麼感覺?」
林好雲聞言一愣,繼而一笑。「傻瓜,哪還有什麼感覺?就懷了啊!」
也是。那個時代不生小孩才是奇怪,徐洺芃吐了吐舌,自知問了個笨問題。
其實母親不是不疼她的,像是為了彌補她童年的失歡,對她很好,所以她一直不懂,當初既然要生下她,為什麼不把她帶在身邊好好照顧?既然要把她寄養在鄉下,為什麼高中的時候又要把她拉回這個不快樂的地方?
她好不容易習慣了南部純樸的環境,結果一下來來到紛擾的台北,像只誤入叢林的小白兔,遭到不友善的排擠。那是她一輩子的幽暗回憶,即便長大成人也難以擺脫,但……
她下意識看向顧恆止。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如果不是被父母硬生生帶回台北、如果不是轉考到那間高中、如果自己不曾受到那些異樣的目光……
也許,他們今天就不會認識、不會在一起,更不會結婚。
徐洺芃下意識看望自己的掌心,那兒彷彿還殘留著他剛才緊握自己的溫度,她吁了口氣,心頭有些東西逐漸散了。也許……她歷經那些過程,都是有原因的。
「媽,你有後悔過生下我嗎?」是不是因為其實並不想要她,才會把她扔在別的地方?
林好雲愣住,看著這個素來乖巧的女兒。當年生下她的時候,他們的生活有太多困難,她不得不把她寄養到鄉下,夫妻倆全力衝刺事業,一直到徐洺芃十五歲了,才一切好轉,終於能把女兒接回來。
她曉得女兒離開鄉下有許多不習慣及不開心,可徐洺芃都默默不提,她這個做母親的也不願意思考太多,怕對自己一開始的決定後悔了,卻想不到,這居然變成了女兒心裡的一個傷口,記掛至今……
「我最慶幸的,就是還好生了你。」林好雲歎口氣,拍拍女兒的頭。如果不是生了她、惦記著她,也許他們夫妻倆不會撐到現在,儘管一度礙於歉疚,他們不敢回鄉正視女兒寂寞的臉,但她的存在,就是他們努力生存至今的動力。
徐洺芃熱了眼,過去她一直沒有勇氣問,害怕得到否定答案,現在……
她嗯一聲,微微哽咽著,再說不出話。
不知何時身旁的人換了一個,顧恆止拿著盤子,把烤好的肉遞給她。他攬過她被夜風吹涼的肩膀,抬頭看著月亮,說:「芃芃,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她一震。
徐洺芃努力讓自己維持住表情,但本就熱了的眼眶終究還是失守,她問他:「『一直』是多久?」
「你覺得要多久就多久。」他加重了力道,隨即一笑,捏了捏她的臉蛋。「不相信我嗎?」
「我……」
她抬頭看他,潮潤的眼映著他疼寵著自己的表情,怎可能不信?或者……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呢?
就算是抱著曾經被遺棄、被背叛的痛,都十七年了,這個男人在自己身邊的時間,也足以凌駕那一切了。
她回抱住他,看著前頭年逾半百的兩隊老夫妻,他們是不是也像他們這樣,歷經過各種不同記憶?徐洺芃想像著,也許十年、二十年後,他們生出皺紋、長出華髮,卻仍一臉欣悅地在這月色籠罩下,團員烤肉,嗅聞院子裡栽種著的桂花香,而他們的兒女會在一旁,帶來無邪歡笑……
「其實……」徐洺芃笑了。「兒子女兒,都好。」
感受著身旁那人始終不離的溫度,徐洺芃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慶幸自己的誕生,然後,如果可以,她也想要讓自己的孩子明白這樣的幸福,簡單,但很富足。
因為有愛。
兩人結婚一年終於要「做人」了,在這同時,顧恆止的公司也到了年終考核時機,所有獎金、陞遷全繫在一拼之間,以往他不太在意這個,但現今考慮到要生小孩,資本當然是越雄厚越好。
他因此陷入忙碌,為了拿到目標獎金,客戶是一間接一間地跑,有時候甚至喝到半夜三更才回來。徐洺芃明白他在婚後其實減少了大半的交際應酬,畢竟不會有女人喜歡自己的丈夫醉醺醺地回來,她不在意這一點,只是擔心他最近老是這樣,身體撐不撐得住?
第6章(2)
一天早上,顧恆止醒來,一陣強烈的頭痛及耳鳴揪住他,徐洺芃以為他是宿醉,給他倒了一大杯水要他喝下去,顧恆止捂著頭不為所動,她推了推他。「恆止?」
顧恆止拿開手,待疼痛緩和,竭力抬眼,忽地意識到不對勁。「芃芃?」
「怎麼了?」
顧恆止瞪大了眼。「我——」他倏然停頓。
只因他明明開了口,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把水喝了,我再給你倒一杯。」治宿醉沒什麼特殊偏方,就是喝水,增加新陳代謝,喝濃茶反倒會刺激心臟血管。她撫了撫他的頭,抹去他額上汗水,臉容擔憂。「還是很不舒服?」
他嘴唇動了動,發出一個音節,顧恆止睜眼盯著她翕動的嘴唇,徐洺芃臉貼得很近,一字一句皆化成熱氣拂在他臉畔,他確定她在說話,可他一個字都聽不到,包含自己吐出的聲音。
顧恆止震驚了,這時耳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寧靜,是連風扇轉動、空調運轉,甚至與眼前人的呼吸也都感受不到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