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逐出了家門,還得擇日離京,從此遠離皇城,離開家人,離開溫良玉……
她忍著痛緩緩坐起身,憐兒就睡在床邊地上。她害慘了衛國公府一門,他爺爺一世英名全都毀在她手上,就連溫良玉都因為她受了傷,她緊閉了下眼,就算沒有聖旨,她也沒有顏面留下。
「小姐?」聽到聲音,憐兒驚醒,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你可醒了,可有哪裡不適?」
靳永貞一臉蒼白,輕搖了下頭。
「小姐別怕,憐兒識得一位神醫,已經派人去尋,小姐的手會好,一定會好。」
靳永貞不怕自己的傷,手廢了就廢了,爺爺雖看似鐵面無私,但最終還是疼惜她,她向來慣用左手使劍,縱是傷了右手,將來還是能用劍。
「憐兒,」靳永貞略微虛弱的問:「我爺爺和姊姊呢?」
「這個時辰老太爺該歇著了,至於大小姐也被送回來了,據說醒了一次,還說了些話,一心掛念小姐。」
「爺爺可有來看我?」
憐兒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靳永貞有失望,但並不意外,她爺爺向來言出必行,既將她逐出家門就真當她是陌路人,縱使心有不捨,也不會來看她一眼。
「我有些餓。」
憐兒扶起她,連忙點著頭,「小姐先坐著,憐兒立刻給小姐弄吃的來。」
憐兒的身影一消失,靳永貞也忍痛跟著起身,踩著搖搖晃晃的步子走出屋外。
她這次聽話的在聖上面前沒有說半句話,溫良玉要她等他,但她沒等到他……因為她差點害死了他。
而現在……她想等,卻也不能等,因為一道聖旨橫在他們之間,她爺爺用命起誓與她斷絕關係,她得遠離皇城,且從此與皇室之人不再有任何干係。
靳永貞緩緩的跪下來,朝著前院靳單易的院落一拜。
今日一別,從此終是陌路。
到這個時候,她更深刻明白,心中不捨的除了爺爺、姊姊外,還有他——她沒打算從衛國公府帶走任何東西,除了初識那時他留下的那塊玉,他總說她腦子不好,她確實笨,終至無緣才知情深。
情這一字,逃不開,躲不過,縱是山高水遠後,依舊半點不由人。
或許遠離後,終有一天可以忘掉那張臉……
一道黑影閃進廣衛國公府。
「王爺,可還撐得住。」
「這點小傷,本王還不看在眼裡。」明明就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涔涔,但溫良玉還是嘴硬。
他昏迷了三天,一醒來知道了衛國公府遭罪,看完聖旨後,更是大發雷霆,立刻急忙要來,怎麼也勸不住。
墨寒知道主子性子,也只能由著他,以免拉扯間動了傷口。
只是沒料到,人來了,卻早已不見靳家二小姐,只有憐兒坐在屋子裡掉眼淚。
溫良玉的身子一晃,墨寒連忙扶住他。
憐兒聽到動靜,立刻看了過去,「王爺?」
「人呢?」
憐兒的眼淚直掉,「小姐的右手被老太爺給廢了,一醒來,人就走了。老太爺交代聖旨已下,小姐不再是靳家人,不許找。」
「該死!」溫良玉用力的一擊桌面,胸口的傷再次滲出了血,「找。就算找遍天下也給我找!」
「可是聖旨——」
「不過就是塊破黃布,」他的手撫著傷口,感覺溫熱的液體流出,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攪,「別想攔住本王,她不能近我半步無妨,我找她便是。」
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就怕失去,便是一生。
想起與她初識,縱使逗她、鬧她,但是只要她開口,他什麼都給她,甚至要贅婿,他也找給她,他給了她想要的人生,但她卻走了……
忍著痛,額頭的汗珠滾落,胸口憋悶,他一定會找她,等再找到她,他不會再由著她任性,這次她的人生得聽他的——再不許離開他。
第7章(1)
三年後——
墨城內外向來人聲鼎沸,今日更因正進城門的那一隊雜技團而倍顯熱鬧。
十幾輛馬車在前,後頭還接了長長的二十幾輛載滿人和重物的牛車和驢車。
「三年沒來墨城,似乎更熱鬧了些。」說話的是個長得粉雕玉琢的爾雅男子,聽著外頭的吵雜聲,他沒有一絲好奇去瞧。
他的年紀看起來不過二十上下,卻是這個來自原北晉漢陽城最出色雜技團的當家,這些年來他走遍各國,早已看多了街景繁華。
「靳弟本就沉默,今日更是連句話都沒有。」
原抱著劍正閉目養神的靳永貞微揚了下唇,「只是有些累。」
戰天側著頭打量著靳永貞,「弟弟心中有事,可以跟哥哥談談,別悶著。」
「明白。」
戰天溫柔帶笑的看了靳永貞一眼。
當初在墨城郊外見到她,雜技團正要趕路離開墨城到下一個城鎮去,見她受了傷倒地不起,他原不想理會,卻因為她腰間一塊玉璧而改變了主意。
那是塊求平安的羅漢眼,竟巧合的與他身上的類似,不仔細看還會以為是同樣東西。
或許這是老天給的緣分,於是他派人把靳永貞給救上車。
當時靳永貞的右肩骨頭碎了,加上沒有好好治療都已經腫脹發紅,運氣好遇到了他出手相救,不然不單這條手臂保不住,連小命也得丟了。
他的雜技團裡有上好的大夫,替靳永貞施針之時,他已發現她是女扮男裝,一個女兒家這身打扮行走在外,無非是為了安全,他也沒有多想多問,畢竟兩人不過萍水相逢,他打算等她傷好就讓她走。
只是靳永貞昏迷了好幾日才醒,醒來之後,她只開口問了些話就惜字如金,鮮少出聲,連名字都不願相告,只是常拿著手中的羅漢眼發呆。
他也沒有問,每個人心頭都有故事,想說的時候便說,不想說的時候,也無須強逼。
等她的傷好得差不多時,已過了個把個月,他們的車隊卻在此時遇上一幫山賊,數十多個凶神惡煞圍住了他們的去路。
誰不知漢陽戰天名號響亮,不單是他身手了得,團裡的人也不乏好手,所以行走各方獻藝多年,還從未遇過不長眼的找麻煩。
以他們的能耐,要解決這幫山賊並非難事,但交手之後他才發現這些人下手凶狠,不像一般山賊只為奪財,反而像是取人性命而來。
他思索來人身份,一時大意分心差點遇襲,多虧了原坐在馬車裡的靳永貞出手相救,不然他身上就要被刀劃上一口子。
當初他救她只是看她可憐,卻沒料到她功夫了得,雖然右手使不上力,但單用左手使劍也是狠勁十足。而且她的劍法,他太過熟悉——
滅了北晉的北周火將衛國公靳單易劍法了得,對北周而言他是英雄,但對北晉來說,他是仇人。
不過他雖是北晉人,心中對靳單易也有絲仇恨,但一思及北晉失德在先,使計讓靳氏一家幾近滅門,這小人的招數也令他以北晉人而恥。
這些年他各國遊走,雖來自北晉漢陽,但那裡再也不是心中故土。
她是靳永貞——雖然她從不說,可他派人進北周皇城一查便知。
她被逐出家門,永世不得回京,她的手臂是讓衛國公所廢。靳單易鐵面無私,倒令人生出了幾分的佩服,無怪乎他可以帶出一支令人聞風喪膽的軍隊。
知道她的身份之後,不免對她生出了不少好奇,他開口留下她,知道她想拒絕,他便用救命之恩相逼,逼得她點頭答應,她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留下五年來報恩。
她不多話,總是男裝打扮,他也由著她,當他問她姓名時,她說她叫戰靳,他當時哈哈人笑,還取笑的說她姓戰,兩人是否應該要結拜為兄弟,她雖沒答腔,但之後他們就以兄弟相稱。
只是最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慢慢的眷戀上了她的陪伴,縱使靳永貞心知肚明他的武藝在她之上,但遇到任何事還是擋在他的面前——一個女子,如此捨身為他,令他心中感動。
他知道她的心中有人,一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他認為是北周皇帝曾指婚的謝雁山,他查過那個人,與他根本不能相較。
他是漢陽戰天——擁有傲世的容貌,如雷貫耳的名聲,富可敵國的財富,相信她不過是初嘗情感,才會被那麼一個不濟的男子迷惑了眼,他自信只要假以時日,她終有一天能放下心中人,對他坦誠,等到那日,兩人便是彼此的唯一,一生相守。
戰天注意到了靳永貞的手無意識的撫上自己的右肩,臉上難掩擔憂,「怎麼?又疼了?」
「該是這天氣要變了吧。」靳永貞的語氣顯得輕描淡寫。
他沒好氣的掃了她一眼,「又不是不能治,偏偏拖著讓傷成了痼疾,這天一變,手便疼,你說你這不是自找罪受嗎?」
靳永貞一如以往臉上只是掛著淺笑,沒有回答。
若問她,她也說不上為什麼不治,或許內心深處她是故意不讓肩傷好得完全。因為只有她痛的時候才能提醒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不再衝動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