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我回去。你要抓賊,我也要抓。」她頭也不回。
「跟在我後面。」他將她拉到身後,轉到前面開路。
好吧,讓他去逞英雄。她跟在他背後,輕鬆地走過他踏出來的小路。
山的那邊刀劍齊鳴,看來官兵和山賊已經對上陣了。咦?山賊都被鄧天機抓光了,那她來幹什麼?
「有人。」正想回頭,裴遷卻拉了她的手蹲下來。
原來他們已經上到山頂,藏身之處是一大片高可及腰的雜草,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可以看到山寨後面跑出來三個人。
「老大!陸老大!」一個胖子跑得很吃力,手上還抱著一個很重的包袱。「我不要官銀,官銀太重了,拿不動。」
「對啊!老大,你分幾張銀票出來嘛,要逃亡得顧著兄弟呀。」另一個瘦子也是扛著一個小布袋,氣喘吁吁地追著前面那人。
快步走在前頭的陸崗什麼也沒拿,不耐煩地道:「老子都分銀子給你們了,夠你們吃喝一輩子,還吵什麼?」
「陸老大啊!銀子這麼重,流籠承受不住;你倒好,揣了銀票就走,枉費我們兄弟為你作牛作馬。」
胖子抱怨個不停,胡靈靈突然發現黑白無常出現在山崖邊。
哇!來逮亡魂了。看來這回免不了死傷。不過呢,這些都是山賊自己造的惡業,跟她無關,她只要旁觀黑白無常執法就行了。
正想伸手跟黑哥哥白哥哥打聲招呼,她的右手卻被裴遷握住了。
她用力瞪他,他卻只是直視三個山賊;她甩了甩,仍甩不動他的手。
這人怎麼回事?很喜歡偷吃姑娘豆腐哦,動不動就將她的纖纖玉手握牢不放,還不斷地加強力道,一分分、一寸寸,用力捏了下去……
「咿呀呀,好痛!」她終於叫了出來。
「嗚哇哇!」那瘦子也驚駭大叫。
陸崗一個轉身,銀光驟閃,短刀便插進了胖子的心口。咚!胖子緊抱的包袱掉下地,一個個白花花的元寶滿地亂滾。
「老大你好狠!」瘦子拋下布袋,上前扶住胖子,悲憤地叫道:「我們兄弟掩護你逃出來,你還——」
「哼。」陸崗眼露凶光,冷笑道:「礙事。你也得死。」
「住手!」裴遷飛身而出,試圖阻止慘劇。
太遲了,陸崗動作極快,瞬間拔出刺刀,帶血的短刀抹向瘦子的頸部,頓時鮮血濺飛。
「呼!呼!」胡靈靈忙著向發疼的手腕吹氣,還不忘露出嬌媚的笑容,眨眨美麗的丹鳳眼,揮手道:「黑哥哥,白哥哥,今晚辛苦嘍。」
黑白無常朝她點點頭,便忙著去接收胖子和瘦子兩道亡魂。
黑夜中,橋紅色的大火閃動詭異的藍光,黑白無常帶著亡魂,很快地消失在無邊夜色裡;而在草叢邊,看不到這一切的裴遷一起一落,以他的身形擋住陸崗逃跑的去路。
「你回去,向宮府自首。」裴遷看著他,聲音沙啞。
「休想!」陸崗一刀砍來,立即被裴遷伸臂擋住。
「別再做壞事了,我求你。」裴遷屹立不動,手臂使力,不再讓陸崗有半點空隙襲擊,然而他的語氣卻是帶著懇求的意味。
陸崗不知來人目的,神色驚惶地收刀,雙目仍緊盯對方,提防有所變動,卻在這四目相對之間,愣了一下。
火光越來越明亮,整座山寨都燒起來了,那邊殺聲震天,這邊卻陷入了詭奇的沉默裡,兩個男人就這樣互望著。
「你,是你!」陸崗竟然笑了。「哈哈哈!十年了,你長大了。」
胡靈靈狐疑地看著他們。裴遷這麼老成穩重,本來就長大了。
陸崗轉為獰笑,拿刀直指裴遷,喝道:「你見了我,還不下跪喊爹嗎?我的孩兒——陸克舟!」
刀尖的血一滴滴流淌而下,裴遷薄唇緊抿,不說話,也不動手。
「喂,怎地他變你爹了?」胡靈靈躍到他身邊,拉拉他的衣服。「快!別發呆,我們一起拿下大賊頭,功勞咱一人一半。」
「哈哈!來拿呀!」陸崗狂笑起來。「拿你的爹爹換賞金啊!」
「喂,你不要老是笑!比狼哭還難聽!」胡靈靈掩起耳朵。
「胡姑娘,沒你的事,退後。」裴遷將她護到身後。
怎會沒她的事?裴遷不抓賊,當然換她來抓了。
「我不退。啊,我的手……」嗚!怎麼又讓大個兒給箝住了?
「讓開!」陸崗進前一步,大聲命令道。
「不讓!」胡靈靈挺身而出,喊得比陸崗還大聲,空著的左手正想施法讓這一個壞蛋和另一個笨蛋倒地不起,身體卻猛然地歪了一下。
「耶?裴遷你幹嘛?」笨蛋竟然摟她退開數步給壞蛋過去。
「這凶娘兒有趣。」陸崗把握時間跑向山崖邊的樹林子,仍是狂笑道:「我的好孩兒,不枉為父養你十八年了!」
「喂,放手啊!」胡靈靈又叫又跳,伸腳猛踹裴遷,怒道:「大笨蛋!你寧可抓我不抓賊?到底怎麼回事?壞蛋是你爹?你放走殺人兇手耶!喂!你抱得太緊,摸到我的奶子了啦……」
裴遷陡然放開她,她一個箭步衝向樹林,只見陸崗早已坐進了流籠,「咻」一聲,直往對面山頭飛過去了。
「他坐流籠走了!我拉回來!」胡靈靈伸手就要拉繩索,卻被隨後趕來的裴遷給扯回雙手。
「你敢?」她回頭狠狠瞪他,不施法術不行了。但,咒語還沒念出一個字,突感手腳酸軟,整個人立時攤倒在裴遷的臂彎裡。
點穴?天哪!她竟然沒提防人界的這門功夫。不過呢,狐狸的穴位應該跟凡人不同,更何況她已經是狐仙了……嗚,她只是化作人身的半個狐仙,既然是人,當然就讓裴遷以人的功夫撂倒了。
這回,她真的是攤臥在裴遷懷裡,動彈不得,讓他一路抱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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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籠罩四野,冷風疾吹,塵沙飛揚,這種天氣並不適合出門。
「裴遷,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胡靈靈換了一身俊俏的紅衣勁裝,緊跟在裴遷身後喋喋下休。
「我跟鄧天機說過了。」裴遷背著包袱和長劍,目視前方。
「我是說,你沒跟憐香道別。」她在他身邊跑著,不忘趁機猛戳他的手臂。「人家憐香姑娘很喜歡你耶,她爹也想留你下來,保你當個衙門大大的武官兒做也不要?那你就不必背著這把劍到處流浪,還能娶得美嬌娘安定下來,順便仗著官威魚肉鄉民……呵,不會啦,你這人正氣凜然;不對,你有正氣,就不會放走大賊頭……」
裴遷任她去說,只管走他的。打從他解了她的穴道,她就纏住他,在他耳邊嘮叨個不停。
「裴遷,別走這麼快嘛!你這樣一直往南走,是要走去哪裡?」
走去哪裡?裴遷緩下腳步,望向天邊沉重的暗雲。天地之大,原野茫茫,四面八方都可去,但他到底要往哪裡去?
「你回洛陽吧。」他收回視線,回到那雙靈動的眸子。
「我家又不在洛陽,我家……」胡靈靈差點指向遙遠的姑兒山。
「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謝謝,不用了。」胡靈靈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跟著裴遷走,手一擺,袖子垂下,一見到手腕上的紅痕,滿腔怒氣又上來了。
「你看看!你是螃蟹哦?幾根指頭像大箝子似地,你有那麼大的手勁捏我,怎麼不去捏大賊頭?」她將雙手舉得高高的。
裴遷凝視她手腕上的傷痕,記憶浮現,他果然捏過她好幾回。
「抱歉,我早該發現的。」他解下包袱,從裡頭拿出一個小盒。
她賭氣不接受道歉,杏眼圓瞪,站得直直的,看他要如何解決。
他先幫她挽起袖子,仔細摺了兩摺,打開盒蓋,以食指挖出一坨黑黑綠綠的爛泥,再以左手扶起她的右手臂,為她塗抹膏藥。
藥泥清涼,他細細地為她抹拭,略施內力將藥效透進她的肌膚。她感到手腕傷處熱熱涼涼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適感。
右手抹完,他又扶起她的左手臂,照樣做一遍。
他默默地為她抹藥,寒風依然狂嘯,吹亂了他的頭髮,卻吹不動他那凝結冷肅的神情,更吹不開他緊皺的濃眉。
胡靈靈很想抓亂自己的秀髮。這些日子她是怎麼了?她應該修心的,可是她刻意不化掉瘀痕,一路巴巴地跟著他,就是想讓他看她的手腕;出一口惡氣嗎?
神仙何必跟凡人計較?唉!她入了人界太久,沾染上俗世的習性,既不清心,又將她的道行拉得往下沉淪,她一定得離開人界了。
雖然她不明白裴遷和陸崗的「父子」關係,但這真的不關她的事。陸崗劫數未到,她抓不了賊也是天意,不必跟裴遷嘔氣。
「大概一天就會消腫。」裴遷終於抹完藥膏,語氣歉然,放下她的手,再為她拉直袖子。
「好了,我回家去了。」胡靈靈刻意不看他,大跨步往前走去,爽朗地一揮手。「你別送,別跟來,千萬別跟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