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怎麼樣,有沒有按時煎藥喝?」他抓起我的手,澀然開口。
他以為我大限將至?
阿朔眉眼間的疲憊,讓我下意識說謊,即使當不了成就他的女人,至少我得學會不在他背上增加重量。
「我身上的毒已經解了,我碰到醫仙,他的醫術高明得很,三下兩下就把七日散的毒給解去。」
「醫仙?」
「沒聽過吧,處處都有能人異士,南國的醫仙比大周的御醫更行。他叫方煜,後來我們變成朋友,有他在,我生什麼病都不怕了。」我刻意說得輕鬆。
「他在這裡?」
「沒有,他是名醫,要到處濟世救人,替我解毒之後,他就去忙別的病人了。」
「既然身上的毒解了,你為什麼還那麼怕冷?」他的眼神裡有一抹懷疑。
「毒解了,身子還是需要調養,若不是你要出戰大遼的消息傳來,怎麼能把我從安樂窩裡挖出來?」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你終究是擔心我的。」他鬆開眉頭,微笑。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阿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用力點頭。
「只是朋友?」他揚起尾音。
「不是朋友是什麼?」也只能是朋友了,不是?我怒力讓笑容不褪色。
「你知道的。」他固執道。
「情人嗎?不行不行,你有正妻美妾,要是在二十一世紀,我會被告到身敗名裂。」
我在笑,笑得一臉無所謂,他豈知我的心在淌血,肝在拭淚。
「你在大周,不是二十一世紀,而且,你回不去了。」他的眸子裡有一道銳光轉過。
「這是個討人厭的話題,有沒有別的可說?」我揮揮手,不想在兩人的死結上繞圈圈。
「有,你收拾收拾,隨我回軍營。」
「軍隊不是已經拔營數十里了?」
「對,目前守在鄂圖城外,兩軍交戰處,已從大周的地方移到大遼人的土地上。」他的眸光裡帶上兩分驕傲。
決戰境外啊……大周的百姓少受苦了。「這場戰爭要打到什麼時候?」
「直到遼王派來使投降,兩國議和。」
「還要很久嗎?」
「不會,冬季過去、春天來臨,草原上的牧民必須放牧牲口,如果百姓繼續投入戰爭,來年,百姓將會發生饑荒。我估計,最慢夏季來臨之前戰爭就會結束。」
「可我聽說,你上奏朝廷,增派兵力……」
「是假的。」他似笑非笑說。
「假的?」不可能啊!消息是從端裕王府裡傳出來的。
「這叫表面文章,我想嚇嚇兩個人。」
「誰?」
「遼王和端裕王。消息傳出,他們只有兩種作法。其一,打消再戰念頭,速速與大周議和。其二,集中火力,在援軍未至之前,予我痛擊。」
「這關裕王爺什麼事?他既不會與你作戰,也不會痛擊你,他總不會故意把消息……傳給大遼?」
他果然不信任裕王爺。我想起裕王妃的哀愁,想到若是他的心結能解開,造福的會是阿朔……咬住唇,我遲疑著該不該現在摻合進去。
他笑笑,拂拂我的頭髮。「你變聰明了。」
「阿朔,我親眼看見裕王爺不懼生死,與士兵共同守在城牆上,抵死不教大遼殺進關州城,關州是他治理的地方,他不會和大遼同盟的。」我拉拉他的袖子,認真說道。
他沒回答我,單單微笑。
那是種相當可惡的笑容,好像認為我的言語太天真稚氣,他連說服我都不屑,讓我有不被看重的氣悶。
「我和王爺並肩作戰過,我很清楚,他絕不會出賣大周。何況,你處處排擠他,他即使有志難伸,也從沒說過半句苛責你的話。溫將軍的事我聽說了,那是他的一意孤行,與王爺無關,就算真有幕後主使,那個人也不會是裕王爺。」我硬了口氣,字字句句義正詞嚴,卻換得他一聲冷哼。
「也許他想出賣的不是大周,而是我。」他輕蔑一笑。
「沒憑沒據的事,別誣賴人,我在這裡待這麼多天,很清楚王爺是怎麼對待關州的百姓的。你心裡有國家、有百姓,裕王爺何嘗沒有?」
「短短幾日,你就被收買。」他的聲音冷冽,深邃的黑眸盯住我,讓人不寒而慄。
「是我被收買還是你心存成見?有沒有可能,你所謂的『證據』是有心人的傑作,想使你們兄弟不和?我認為眼前,你該打開心胸、放下偏見,與王爺同仇敵愾,共同抵抗外侮,而不是小眼睛、小鼻子,計較一些沒有的事。」話說完,我喘氣望他。
他的臉色更增陰沉,我惹火他了,我知道。
但我真心希望他與裕王爺和好,一個好的帝王需要股肱大臣相挺,才能創造百世基業。
他甩袖,推開門,對門外的常瑄吼一句:「把她帶回軍營!」就自顧自走出去。
「固執、偏激、心胸狹隘!」我追著他的背影怒吼。
他頓下腳步,憤怒,我可以從他的背影裡看到熊熊大火正熾。
要是我懂得見好就收,情況會好一點,偏這時候,我無法忍受自己被丟下。對,我不公平,我可以容許自己丟下他跑掉,卻不准他丟下我。
因此,犯賤的嘴巴忍不住繼續諷刺他:「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身為太子竟無容人之量,假如大周選的太子是……」
話沒說完,怒氣騰騰的阿朔便殺回來,他二話不說,夾起我就往外走。來不及道別、來不及對鴛鴦交代一聲,我在眾目睽睽中被拎上馬背。
第二十六章 初次交手
背貼著阿朔,他的手圈在我腰際,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溫情,他的懷裡有著我最熟悉的角落。
放眼處,淨是嫩綠色草地,未融殘雪點綴,點點白、點點翠,大好江山,萬里無雲。
阿朔揚鞭催馬,任長風獵獵,掠起衣袂翻捲,彷彿御風飛翔。
隔著衣服,我輕輕撫摸貼胸戴著的玉珮。那是阿朔給的,羊脂白玉上刻著一個抱住大冬瓜的小嬰兒,雕工非常細緻。我曾用它在信封上烙蠟印,曾經夜裡握著它,想念遠方男人。
而今,這個男人近在眼前,我卻不知道該拿他、拿自己怎麼辦。
回南國是辦不到了,計劃被變化嚴重破壞,我的下一步操縱在阿朔手裡。
還能再逃一次、再躲一回?
阿朔是何等精明能幹的人物,豈能讓我得逞?何況,離開他有多困難,我又不是沒經驗,那是刨心挖肝的疼痛啊!我嘗過、挨過,若要再重新經歷一遍……我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足夠勇氣。
可就這樣放棄,乖乖回到他身邊,無視於他的妻妾,無視他的大志業,無視於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合適他的女人?
我能勉強自己當只縮頭烏龜?只要有殼能夠躲進去,只要能夠假裝視而不見,我就會忘記自己信誓旦旦的語言?
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他那句「你不在,我好不起來」傳入耳中時,心……決定任憑淪陷。
是啊,理智通知過了。
明知這一栽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便是死無完屍,我卻連思考都無能為力,只能一個勁兒往萬丈深淵跳去。
可,義無反顧呵,當他的淚水滑過我的頸子,我就知道,再痛再苦,我都捨不下這個男人。
丟掉原則、不顧一切,自私自利地愛著阿朔,能愛一天是一天,不忖度未來、不計算明天,什麼都不要想、不考慮,就是愛他而已。
我當然知道,這個想法太天真也太一廂情願,就算我肯拋棄所有,也回不去了。一個抗旨的和親公主有什麼下場,我怎可能猜不到?
所以,深深歎氣,我往後靠上阿朔的胸口,軟了身子、妥協了心。
如果我們之間只有為數不多的明天,我為什麼還要花時間和他玩你追我躲的遊戲?
奔到山坡上,他放鬆韁繩,任馬兒自在前行。
「阿朔,不要氣我,我不想同你作對,我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幫你,多一個手足朋友,少一個敵人。」
我握住扣在腰間的大手,我要他未來的帝王路,走得無風無雨。
「是嗎?不是因為裕王爺醉心於你的聰慧,有意納你為側妃?」他從鼻孔哼了一聲,甩開我的手。
「你從哪裡聽到的?」我輕笑出聲。
「整個軍營裡,誰不曉得裕王爺對解除圍城之困的吳姑娘有意?」
他也不預告一聲,突地勒緊韁繩,翻身、下馬,把我孤伶伶地留在馬背上。
我是體能白癡,那麼久了,別說策馬長奔,就是坐在高一點的馬背上,都沒辦法獨自下馬。
兩手用力抓住鬃毛,我把左腳微抬了兩次,未跨過馬背,心臟先來一陣不規則跳動。沒辦法,我讓六褔村的自由落體嚇昏過,這種高度會讓我腿軟。
常瑄拉了韁繩,把黑大個兒驅到前方聽不到我們說話卻能保護我們的不遠處。
經過我身側時,他向我投過一個同情眼光,他知道馬是我的罩門。我回給他苦笑。
下不了馬,我決定坐在馬背上,隔著遠遠的距離和阿朔對話,即使我很懷念他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