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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惜之

  奇怪的是,一路行來,店家都沒開門做生意,反而是家家戶戶都在屋外擺上鮮花素果,以三炷清香祭拜天地。路上行人不多,但不論走到哪兒都是香煙繚繞,熏得我猛掉淚。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百姓在祭拜什麼?」

  對於祭祀這回事,除了從電視廣告裡知道初一、十五要吃素外,其他的我毫無概念。

  橘兒偏頭,半天想不出來,把康將軍叫到身邊問,他也是一頭霧水。

  這時,聽得身後喧鬧非常,只見幾匹馬風馳電擊直奔而來,路雖寬廣,行人仍恐避之不及。

  康將軍一縱一躍,三兩下將我和橘兒護到路旁,而馬背上的官差仍兀自一邊狂喊「閃開」,一邊揮動馬鞭。馬匹所到之處,有人摔倒、有小孩啼哭,一時間秩序大亂。

  「做什麼呢?抓犯人也不必這麼急吧。」我搖搖頭,示意康將軍繼續前行。

  走過兩條街,遠遠看見剛才那幾匹官馬被拴在路旁,二、三十個百姓團團圍著一戶人家。我一向好熱鬧,便擠進人群,就見衙役們已經將門撞破,衝進了屋裡。

  「大叔,發生什麼事嗎?」我找了個老伯伯問話。

  「不就張秀才嘛,脖子硬,脾氣更硬,說什麼都不肯擺上清香鮮果祭拜王夫人。」他搖頭歎氣道:「這年頭,平民百姓怎麼可以同當官的爭!知縣大人怎麼說,咱們哪能不照辦,只求相安無事。」

  慢慢地,我把事情大概弄了個清楚。

  縣大人王繼廷素日為官已讓人多詬病,據說他判案不管有理無理,只論有銀無銀,所以人人安分守己,就怕踩上律法;他抽商人重稅,但治縣也極嚴,因此縣裡治安倒還不錯。

  要知道,做生意就怕地痞無賴上門,所以儘管縣裡百姓對他多有不平,也總是吞聲忍氣。

  王繼廷除了貪財之外,也好女色,前年強娶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正是秀才張意麟未過門的妻子。張意麟氣不過,一狀告上知府衙門,然官官相護,張秀才哪佔得了便宜,自然是二十棍子給打出衙門。

  自此,二人梁子結下。

  張意麟倒也不是好事之人,加上家中上有老母、下有稚齡幼妹,經過那次之後,他痛下決心閉門唸書,一心想進京赴考、求取功名,再雪前恥。

  再談談王繼廷,據說他的正妻在世之時,性格驕恣,醋勁很大,自己雖無出,卻不願意讓王繼廷納妾,前年王繼廷不顧正妻反對,硬將張意麟的未婚妻迎進門,多方寵愛,活活氣死正妻。

  正妻死後,王繼廷不知是心中有愧或是因懼內多年,居然在園子裡看見妻子的鬼魂四處遊蕩,此外,進門的新婦始終無法懷孕,好不容易偏方用盡,得了喜訊,但不到三個月,竟無緣無故落胎。

  府裡的下人開始盛傳大夫人鬼魂作祟,於是王繼廷花大把銀子,聘了個道行高明的道士替他驅鬼。道士明言,只要縣裡百姓齊心祭拜,助縣夫人早登極樂,縣大爺的問題自會迎刃而解,於是,才有今日舉縣祭拜的情況發生。

  這種勞民之事當然引發百姓不服,但百姓能怎樣,千里迢迢進京告官去?省了,官司能不能打贏不知道,有時間做這些事,倒不如把時間拿來做生意、多掙幾兩銀子,給家人吃好穿好來得實際。

  反正,不過是花點時間祭祀,沒啥大不了。

  偏這張意麟骨子硬,關起門來相應不理,而王繼廷早瞧他不順眼,正尋不到事兒發作,這下子犯上了,豈有放過之理!?

  故事方聽完,張意麟就讓幾個官差從屋裡給抓了出來,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後頭,跟著哭哭啼啼的張母和幼妹。

  她們著地跪下,哭嚷著:「官爺饒命啊,實是老婦病了,兒子不懂得張羅祭拜之事,不是刻意忤逆縣太爺啊……」

  「有話,跟縣太爺回去。」話才說著,衙役一腳就把病著的老婦給踹在地上。

  碰上這等教人義憤填膺之事,我怎麼可能保持沉默!?

  「等等,把人給放下來。」

  我一出聲,眾人紛紛轉頭,看看是哪家的姑娘忒大膽。

  週遭看熱鬧的人多,願意惹事的人少,聽見我的話,擔心被賴上的百姓紛紛退開。

  「是誰在鬼喊?」官差怒斥。

  「明明是人,怎是鬼喊呢?」我攜了橘兒往前走,這會兒,公主頭銜好用得很。

  百姓和官差看見盛裝打扮的橘兒,兩隻眼睛發直,直稱天仙下凡。有這幾句誇獎,橘兒膽子也壯啦,抬頭挺胸,隨著我走到場子中央。

  「姑娘,這是縣太爺的家事,可由不得你們管。」一名帶頭官差迎上來,笑容可掬,與方纔的暴跳如雷有著天壤之別。

  「既是家事,怎能勞動全縣百姓?」一句話堵得對方沒話說,我淺淺一笑,扶起趴在地上的婦人,對在場百姓輕聲道:「祭祀是國之大節,政治安定須得靠禮節維持,故應慎制祀以為國典。不知今日之典是皇帝或哪位大官頒訂的?」

  「這、這是縣太爺的命令,誰都不能違抗。」官差被我的氣勢嚇到,一時有些慌了。

  「好大的口氣,不過是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光是口頭命令,就誰都不能違抗啦?」我輕嗤,走向橘兒,盈盈一拜。「公主,您說今日之事,咱們該不該管?」

  「自是該管。」橘兒悄悄地對我一笑道。這段日子,我們之間培養出不錯的默契。

  公主!幾聲驚呼,百姓和,衙役都讓這個頭銜給嚇到。

  這次和親,皇帝皇后刻意低調,故一路行來,我們不居官驛、不擾百宮,沿路各州縣自然不知道公主和親這件事。

  我走到百姓面前,朗聲說道:「國之典祭,有褅、郊、祖、宗、報五種,而受祭拜者分前哲令德之人、法施於民者、有功烈於民者,另有社稷山川之神、日月星三辰、五行、九州島名山川澤。請問,縣太爺夫人屬於哪一類?」

  人群中幾個讀過書的仕子,認同地點了點頭。

  「既然縣太爺夫人不在祭祀之類,為何縣大人有權利勞師動眾,令全縣百姓做這種匪夷所思的祭拜活動?」

  淺笑,眼光逐地掃過眾人,我撞上一雙深褐色眼睛。

  那雙眼的主人是個英氣勃勃的男子,他身穿藏青色的緊袖箭衣,腰間配掛著一把綴了珠寶的華麗長劍,腳瞪著厚底黑色軟緞長靴。鼻如懸膽、眉似飛劍,額頭寬闊,面目稜角分明,是個好看的男子,他年紀約莫二十幾歲,正帶著有趣的眼光望我。

  我假意沒發現他的笑容,把眼光轉到他身旁一個醜陋無比的男子身上。他的左眉比右眉高,鼻子紅通通的,一副飲酒過量的模樣,嘴唇厚得往外翻,腋下拉著一把枴杖,但眼神卻溫潤柔和。

  下意識地,我對他微微一哂,點頭。隨即,我瞧見他對那位青衣男子挑了挑眼,但這不關我的事,便沒去在意。

  就在我們與衙役對峙時,早有人快馬回去稟報縣太爺,沒多久,王繼廷飛奔而來。

  這種官兒見官兒的事我不愛理,拋眼光給康將軍,要他去處理。他是三品帶刀侍衛,隨便壓也把七品的王繼廷給壓扁了。

  「姑娘,謝謝你的大恩大德。」

  張意麟扶了老婦人和小姑娘過來向我道謝。

  「謝錯人了,救你們的是公主。」我指指橘兒。

  他們立刻走了過去,向橘兒深深一揖,橘兒也大方受下。

  「姑娘見識精闢,巾幗不讓鬚眉。」張意麟讓妹妹送母親回屋後,走過來同我說話。

  「誰規定巾幗非得讓鬚眉?」我反口問。

  「姑娘說得好,是在下偏頗了。」張意麟拱手相敬。

  「這也沒什麼,限制女子的能力,到最後,吃虧的終究是男人。」

  在二十一世紀,女人經濟獨立、思想獨立,弄到最後,一個人兩份工,既主內又外主,把男人該挑的擔子挑走了一大半,身為男人,豈不輕鬆愜意得多!?

  「沒得逛了,今日百姓歇業,回客棧吧。」我拉拉橘兒,盤算著回去後把這件事寫下來寄給花美男。

  橘兒點頭,領了侍衛同回客棧。

  走沒幾步,那名醜陋無比卻有雙溫和眼神的男子拉著枴杖來到我身旁,他身後還跟著張意麟和青衣男子。「姑娘,請留步。」

  橘兒望我一眼,停下腳步。

  「公子有事?」橘兒問。

  「在下有事想請教這位姑娘。」他的眼光轉向我。

  「請說。」

  「為什麼姑娘說,限制女子能力,吃虧的還是男人?」

  「公子真想知道?」

  這不是在京裡,我確定自己的運氣不至於那麼糟,隨便說幾句狂妄話語就引得眾皇子的注意,然後東搞西搞,把自己的命運給搞掉,因此面對他們,我的態度輕鬆得多。

  「自然。」

  深吸氣,我開始高談闊論,把這段時日憋了滿肚子的話給說了說──

  「倘若也給女子受相同的教育,讓她們學習算術、文字、詩詞文學,甚至治國經綸,讓她們同男子一般遊歷四方、增長見識……請教公子,她們豈會只懂得柴米油鹽醬醋茶,豈會心胸狹窄、思慮狹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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