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無妨。只要是曲唯兄的我都想知道。」
曲唯又沉默了。凝兒覺得今晚的曲唯真的有些異樣,問的問題都好似話中有話。
想著想著,肚皮咕咕叫了起來,凝兒哀歎了一口氣。
「餓了吧?喏,吃了這個。」拿出一塊比丹丸大、卻比圓餅小的扁圓物事。
她接過來聞了聞,有藥草香,沒有遲疑就咬了一口。
「好吃!酸酸甜甜的。這是什麼?」
「苻糧,多種藥草與糙谷作成,如果旅途中困在冰漠可食,一枚可以支持一天一夜,無論天候冷熱。」
「真好!尤其還挺好吃的。」忍不住又咬了一口。「這樣的好東西曲唯兄有多少?」
「因為往返天術決路遙,只剩這枚。」
「啥?」她差點噎著,看著手中只剩半塊的苻糧,趕緊塞回他手中。
「不早說!你自己怎麼不吃?」
他嘴邊有淺淺笑紋,執起他的小手,苻糧又放進他手心。「小凝最不經餓,不是嗎?」
她覺得有點丟臉。「可是……」
「你年紀小,當然你吃。」這個理由把她堵得很徹底。
「不管!你至少要吃一口,不然我不會心安啦。」她乾脆把東西遞到他嘴邊。
沒把握他會聽,但他居然合作了,還就著她的手張嘴咬了一小口。
不知怎地,這動作讓她心一跳,趕緊縮回手來,把最後一口丟進嘴裡,拍拍手完事。
剛才的擁抱躍上心頭,她趕緊揮去那個思緒。看看桌上的水,她作了個鬼臉。「又沒酒?」只好飲了一大口水,因為嘴突然變得很乾。
「該回去了。」她有些依依不捨,但真要再跟他擠一個房間,實在說不太過去。「明天還得想法子取糧呢。」
走到門口回頭看他,他仍坐在桌邊,黑衣黑目,讓人看不真切。
為什麼自己會很不想走?在家的時候也從不會黏著兩老的啊!自小都是自己一間房,向來沒怕過什麼雷啊鬼啊的,說是不愛孤獨也很勉強,說來說去就是愛黏他而已。
「明晚就斟些酒來吧。」
她有些拖延的腳步不禁一頓。他的意思……是她明晚可以再來吵他?
高興地笑了。「曲唯兄也會喝?」
「小凝喝就行。」他搖頭。
這人真無趣!但她笑得像剛尋到寶似的,走了。
燭火又滅了,他在黑暗中看著自己的雙手。
有那麼一刻,自己放縱了;或者,是自己有了一剎那的閃神,讓從來密不透風的自製出了一道缺口。
又或者,一向靜若死水的心,起了波濤?
第5章(1)
第二天,大家把糧分成五天份,早膳只有可憐的一塊餅、一碟醬菜。
「我不用吃了。」凝兒宣佈,盡量不讓自己的眼光飄向再怎麼單薄、也讓她流口水的食物。「曲唯兄給了一塊乾糧,我可以再撐一天,你們吃吧。」
「那倒不必。你該吃的還是要吃。」赫沙刑立刻反對。「我上山之前家人開席歡慶數日,吃得我都怕了,要挨個幾天反而好。」
「好公子,你真好。」凝兒很感動地望著他。「但你個兒最高,應該吃最多才對,我就不用了。」
「還帶了乾糧啊,曲大俠這樣偏心好嗎?」仇映宮閒閒地挑著手指。
「不行,那我這份也要給少俠,免得被曲大俠比了下去。」
「什麼啊!我是說我不用吃,不是想多吃。」凝兒有些莫名其妙。
曲唯只看了看她,她馬上起了那種毛毛感。怎麼?是因為說出他給了苻餅而不高興嗎?他好像不是會在意小事的人,更不屑理會別人怎麼看他,那他在不爽什麼?
「重點是要分就平分四份,不然考慮這考慮那的,難道還要比誰內力用得多、活做得多、昨天吃得多?不然比話說得多好了,自然少俠該吃最多。」仇映宮笑得比晴天還光彩奪目。
這人怎麼這麼難搞啊,說來說去就是不讓她不吃。
「我不吃,難道美公子要硬餵我嗎?」凝兒皮皮地也笑了。
話聲方落,曲唯徐徐起身,就要離席。凝兒跳了起來。「曲唯兄幹嘛啊?」
曲唯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桌上沒動過的食物,再看他,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再胡攪蠻纏,他也沒胃口了。
「好嘛好嘛!我吃就是。」她叫道,他才又若無其事地坐下。
眾人開始進食,凝兒吃得興高采烈,也不覺得丟臉。既然不吃不行,她可樂得享受,把不是又不美味的東西吃成了天下珍饉。
「光看少俠吃,就覺得東西忽然好吃得緊。」仇映宮取笑他。
「物以稀為貴,現在我每口都是美食哪。」凝兒說得理所當然。
「不過,太重視公平正理,不累嗎?」仇映宮吃得慢,也吃得特別好看,凝兒眨了眨眼才聽到他的問題。
旁邊又傳來冷意,她趕緊把目光調回自己的食物。「我只是想到什麼做什麼,想到我多吃了就覺得應該少吃,再簡單不過,有什麼累的?」
「少俠這樣活,很好。」赫沙刑微笑,凝兒忽然覺得他的灰色淡眸笑起來特別好看,也回了他一笑。
轉回眼時飄向曲唯,發現他眼中特別幽黑,她不禁愣了一下。
「我看,有人活得實在太累了,」仇映宮的笑又不懷好意起來。「想說的不說出口,又聽不得人說。什麼都看在眼裡,悶在心裡,何苦呢?」
凝兒知道仇映宮大約又在找曲唯的碴,就是要曲唯破功和他說話,雖然聽不出有什麼深意,還是想開口頂回去。
曲唯沒讓她有機會;不疾不徐把吃淨的碗筷放下,擦了擦嘴,又起身了。臉上百無聊賴,好像旁邊的風景太過無趣,人家大爺要走人了。
赫沙刑歎口氣,彷彿對幾個後輩都很頭疼的苦臉。凝兒向仇映宮作了個鬼臉,準備追上曲唯,仇映宮舉起扇子,讓她停了停。
「少俠,借一步說話可好?」
雖然不能去追曲唯可惜,但她的好奇心輕易被挑起。赫沙刑不介意地收了碗筷走了。
「仇某只是好奇,少俠真的無心稱王?只和故友相濡以沫,不甚在意仇某與赫兄,仇某真的很驚訝呢。」仇映宮的聲音在廳內清亮得似可繞樑。
凝兒有些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要忽略兩位的,只是……呃,有些東西想跟曲唯兄學學,如此而已。」
「曲大俠會誠心相授嗎?」仇映宮輕笑。「你不稱王,他可是要的。」
「既然我不跟他搶,他大可安心地教啊。」凝兒聳聳肩。
仇映宮的笑滲入一絲詭譎。「襄翼推選,是稱王的大業,關係國社福祉,少俠既然無心王位,怎麼還貿然參選,佔了別人的機會?」
凝兒一僵!這話問得犀利,她一霎時無法接應,噎了口氣才說:「我參與收將決……並沒有抱著勝算,只是想和高手切磋,能打幾個是幾個。但不知怎地就勝出了……」
「是嗎?難道不是存心上山,和所謂天下絕頂的高手們較量?」
凝兒頭皮有些發麻,承認了:「是有這樣的私心沒錯……」還撒了一個可以讓他人人頭落地的大謊!
「這樣對我等公平嗎?我等苦練多年,千辛萬苦打上山,可不是來免費教少俠武術的。」仇映宮語音清脆,但語意咄咄逼人。
「當然不是!我只是……」凝兒一向直耿,昧著良心的辯詞實在無法說出口。
這是到現在為止,第一次有人直指她動機不純。別人認認真真地在推選,她在這兒攪和什麼?這對其他三人、甚至對天下人,都是不公不義!
仇映宮緩緩斂了笑容。「少俠無心稱王,參選用心不正,那就不能怪仇某不認同少俠,必須抗議這樣不純正的四人決。」
她手心發冷。「如果……這樣會讓四人決不純正的話,我不介意退出。但襄翼之法,四人同進同出……」真希望沒有這樣的法規,那她怎麼樣也不會妨礙到他們了。
「不錯,所以你無論如何是待定了。」仇映宮眼光炯炯。「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推選當一回事,擔起責任,盡你的本分,做一個真正的推手。」
「你要我全力角逐?」凝兒不能不驚。「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仇某不喜歡被人耍著玩,或不被別人放在眼裡,不真正分出高下,心裡就不痛快。」他的眼閃著光。「少俠把四人決當兒戲,更是對仇某最大的侮辱。」
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沒有說真話?但猜也沒用,曲唯兄是不說話,而美公子是不明著說話。
「我……我一點也不懂稱王之道,也許連當高臣都沒資格。」
「說什麼呢,能上得山來就是資格。」
「看看我能不能全身下山吧。」她苦笑了下。自己若能全身而退,一定要回去罵一下兩老,都是誰煽風點火的啊!
不,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武迷心竅,把別的什麼都忘了。
還有,就是太沒心眼,想說什麼就隨口說,想找誰就咚咚咚跑過去,大約真被人看成孩子了。